騰靖輕柔而又執著的聲音,如同穿透夢境的細針,將元修從酣眠中喚醒。
他睜開眼,窗外天色尚早,晨光熹微,但殿內已是燈火通明。
元修在侍女的服侍下,慢條斯理地洗漱更衣。
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與期待。
今天的太極殿,將是決定未來走向的關鍵舞臺。
此時,通往皇城的宮道上,三三兩兩的官員正匯聚成流,朝著太極殿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都步履匆匆,卻又忍不住與相熟的同僚低聲交談,空氣中瀰漫著緊張、好奇與猜測。
“聽說了嗎?昨日孟津渡的事?”
“何止聽說,簡直是神乎其神!”
一位鬚髮皆白、身著宗親服飾的老官,壓低了聲音,對著身邊一位相熟的國子祭酒說道:“叔達兄,我可是打聽到了一些內幕。昨日,是陛下親率兩百騎兵,在孟津渡口西側,硬生生鑿穿了斛斯椿佈置的步卒大陣!”
那祭酒一臉的難以置信,他捋著鬍鬚,驚愕道:“此言當真?斛斯椿也是宿將,用兵謹慎,豈會防備如此鬆懈?怕不是隻放了幾百老弱病殘,才給了陛下一個機會?”
“非也!”
老宗親搖了搖頭,眼中滿是驚歎,他伸出一根手指,比劃道,“我聽到的訊息是,斛斯椿在西側,佈下了整整一千五百名精銳步卒!前、中、後三軍,壁壘分明!”
他頓了頓,語氣越發激動,“而陛下,先是派出一支重騎,先派一部去其前軍與中軍的結合部,吸引其注意力。然後,親率主力,如天神下凡,一個衝鋒,僅僅一個回合!就將其前軍徹底擊潰!”
“嘶——”
祭酒倒吸一口涼氣,他想到了什麼,“可是……可是上次東郊演武時,那支武川騎兵?”
“正是!”
老宗親重重點頭,滿臉感慨,“武川雄兵,名不虛傳!以兩百對一千五,還能一戰而下,此等勇武,當真是天下無敵啊!”
不遠處的另一側,兩位身著三品官服的大員也在竊竊私語。
“劉公,都說陛下僅憑兩百騎兵,就降服了斛斯椿麾下近萬叛軍,這……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被稱作劉公的官員搖了搖頭,低聲道:
“非也非也,此事另有玄機。我得到的訊息是,此戰虎賁軍居功至偉。所有虎賁將士,幾乎人人帶傷,以近三分之二的傷亡,在孟津小道死死拖住了斛斯椿的前鋒主力,這才為陛下從側後包抄,創造了千載難逢的戰機!”
他們正說著,旁邊又湊過來一人,插話道:
“二位大人所言,與我聽到的皆有出入。我聽說,此戰高敖曹將軍的東郊大軍才是平叛主力,是他們趕到後,才一舉殲滅了斛斯椿叛軍。”
立刻有人反駁:“不對不對!我怎麼聽說高將軍的大軍一箭未發,就是在孟津渡口外轉了一圈,便回師了!”
“我聽說的是,王思政將軍深明大義,陣前倒戈,這才導致斛斯椿全軍覆沒!”
“這更不可能了!王思政與斛斯椿穿一條褲子長大,那是過命的交情,豈會背叛?”
各種版本的“內幕訊息”在人群中流傳,每一個都說得有鼻子有眼,卻又互相矛盾,讓真相變得愈發撲朔迷離。
在這一片嘈雜的議論聲中,唯有一人,顯得格格不入。
他面色蒼白,額頭上佈滿了細密的汗珠,眼神飄忽不定,緊張地瞥著前方威嚴的太極殿。
此人,正是剛剛從渤海郡匆匆趕回的南陽王——元寶炬。
他感覺自己的膀胱又開始發緊,剛才入宮前明明才去過廁所,這沒走幾步,便又有了尿意。
可眼看太極殿就在眼前,再去尋方便已然來不及,他只能硬著頭皮,夾緊雙腿,隨著人流往前挪。
元寶炬的內心,此刻比他的身體更加煎熬。
“這都叫什麼事啊!”
他心中哀嚎著,“我這才走了幾天,洛陽怎麼就天翻地覆了?斛斯椿這老狗,前腳還拉著我,信誓旦旦要誅殺國賊高歡,怎麼一轉眼,就聽說他自己要背叛陛下,去投靠高歡了?還……還讓陛下給抓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他一頭霧水,內心惴惴不安。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中盤旋不去:“當初斛斯椿密謀誅滅高歡,是拉著我和王思政一起的……陛下會不會……會不會懷疑我也有不臣之心?不行,我得找機會解釋清楚,我可什麼都沒幹啊!”
帶著這種極度的惶恐,元寶炬挪進了太極殿。
與往日不同,今日文武百官入殿的速度明顯快了許多,大家彷彿心照不宣,迅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整個大殿很快便安靜下來,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高乾兄弟站定前列,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當所有人都各就各位後,站在丹陛之下的騰靖,運氣提聲,發出一聲悠長的唱喏:
“——皇——帝——駕——到——”
隨著唱喏聲,元修的身影從後殿緩緩走出,一步步踏上丹陛,走向那至高無上的御座。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今天的皇帝,不一樣了。
他依舊年輕,但眉宇間的稚氣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山嶽般的沉穩與堅定。
他的眼神深邃而銳利,掃視全場時,帶著一股不怒自威的壓迫感,彷彿一條蟄伏的巨龍,終於亮出了它的鱗爪。
那不是裝出來的威嚴,而是經歷過生死血戰後,自然而然沉澱下來的氣場。
與此同時,大殿的側門也走進來一隊將士。
他們個個除沒帶武器外,都甲冑染血,煞氣未消。
文武百官對他們大多不熟,只認得為首的獨孤信、獨孤義兄弟和乞伏渾。
而在他們身後,還有平津渡守將王搏之、孟津渡守將元鵬,以及一位代表孟津將校的姜宏等人。
眾人心中瞭然,這便是參與了昨日平叛的功臣,按規矩,是來接受封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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