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丞相!俺、俺是真他孃的又想不通了!”竇泰舌頭大了,滿臉紫紅,唾沫星子四濺,“侯景那瘸子(史載侯景跛足),真他媽是天生的白眼狼!喂不熟的狗東西!”
“想當初!韓陵山!咱們跟爾朱兆那瘋狗殺得天昏地暗,血淌成河!您親自寫信,好話說盡,嘴皮磨破,念著都是懷朔鎮窮窩裡出來的,讓他動一動,哪怕搖旗吶喊,幫著牽制一下側翼!他倒好!縮頭烏龜!推三阻四,死活不動!眼睜睜看著咱們弟兄拿命去填!”
“現在倒好!”竇泰越說越氣,猛地一拳砸在硬木桌案上,“砰”一聲悶響,杯盤跳動,“看咱們把爾朱家打趴了!打殘了!他鼻子比狗還靈,立馬派人屁顛顛送降表!這種見風使舵、兩面三刀、沒卵子的軟蛋!您為啥還收留他?還重用他?!依俺看,就該晾著他!”
高歡聽著竇泰夾雜酒氣和怨氣的咆哮,臉上不見怒色,反而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
他親自提起酒壺,給這衝動卻赤膽的猛將滿上,語氣帶著幾分溫和,像在點撥自家晚輩:“呵呵,竇泰啊,你看事,還是隻看了一面。”
他伸手,重重拍在竇泰鐵塔般的肩上,語重心長:
“咱們眼下所為何事?打天下!打天下所缺為何?糧草?兵馬?更缺的是——可用之才!”
“侯景,”他話鋒一轉,聲音沉凝,“為人雖是不齒!反覆無常,心狠手辣!但其領兵之能,用計之巧,放眼當今亂世,確是一等一的好手!況且,他終究是懷朔出身,知根知底,總比外人親近幾分。只消用得其法,拿捏得當,他便是咱們手中一把最鋒利、也最不惜的刀!可替咱們斬去諸多絆腳石!”
“至於他從前那些算計…小動作…”高歡眼中寒光一閃即逝,快得令人心底生寒,“待他日我等得了天下,再與他細細清算!眼下,正當收攏人心、廣納賢才之時,胸襟要寬,氣度要大!團結一切可用之力,縱是條毒蛇,能傷人,便暫且握在手中!此乃成事之道!你啊,莫要鑽牛角尖,當放開眼界!”
竇泰被這一番軟硬兼施、恩威並用的話堵得啞口無言。
心裡對那“瘸子侯景”依舊是一百二十分的膩歪和警惕,認定了那是條隨時反噬的中山狼。
但大丞相定了調,他再梗著脖子也沒用,只能悶悶地“哼”了一聲,端起那碗滿得快漾出來的烈酒,仰脖,“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把一肚子火氣暫時壓進肚裡。
這邊高歡三言兩語壓住了猛將的火氣;
那邊,心思更清明、更重實際的司馬子如和孫騰,已默契地將話頭拉回眼前的軍政要務。
司馬子如眼神銳利如刀鋒,沉聲發問:“大丞相,洛陽大局已定,朝廷暫穩。何時揮師北上,趁熱打鐵,剿滅盤踞幷州的爾朱兆殘部?屬下以為,宜早不宜遲!”
高歡端著酒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杯沿,目光深邃。
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不容置疑的決斷:
“快了。今日六月二十五,大軍需休整。補充糧草軍械,安撫降卒…最多再休整幾日!七月初十!準時北征!”
孫騰立刻跟上,語氣帶著謹慎的試探:
“那依大丞相之見,此番征討,需動用多少人馬?據報,爾朱兆韓陵山精銳喪盡,元氣大傷,麾下十不存一,身邊僅餘慕容紹宗一個能出謀劃策之人。屬下看,已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懼!或可遣一支精銳偏師,足以蕩平!”
高歡聽完這明顯帶著輕視的判斷,卻出人意料地搖頭,語氣斬釘截鐵,字字如鐵石落地,不容辯駁:
“不!此次北征幷州,所有能戰之兵,一個不留!包括新編降卒,盡數編入行軍序列!洛陽…一兵不駐!全部帶走!”
“什麼?!”司馬子如驚得差點從席位上彈起來,以為自己聽錯了,“大將軍!您、您沒說錯?!這…這是洛陽!帝都!九鼎所在!我等血戰才拿下,難道…就這麼棄之如敝履?!”
他身後,孫騰和其他核心文臣臉上也全是震驚和無法理解。
高歡放下酒杯,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寫滿驚詫的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近乎嘲諷的弧度:
“子如,還有諸位。且先想明白一事,我等拼死打入洛陽,根本目的,究竟為何?”
不等回答,他自問自答,聲音清晰而冷硬:
“不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借這傀儡天子之名,讓大魏朝廷認我等地位,加官進爵,得個名正言順號令天下的身份罷了?!”
“如今,這最要緊的目的,已然達到!官已加,名已正!那元氏小皇帝,不過是面旗幟,一方印璽!有用,卻不必時時刻刻攥在手中!”
“至於這洛陽城,”他語氣陡轉,滿含不屑,“對我等這點家底,已非福地,實是泥潭!是不斷吞噬我等有限兵力錢糧的無底洞!”
“咱們根基尚淺!兵少,人心未附!強留此四戰之地,分散兵力守這空城,只會處處受制,疲於奔命,最後把這點本錢活活耗盡!與其四面受敵,不如攥緊拳頭,全力一擊!先除掉那個真正威脅我等生存的心腹大患!”
司馬子如聽懂了顧慮,急追問:“那大丞相之意,棄洛陽之後,去往何處?回河北信都?”
高歡再次斷然搖頭,眼中閃爍著穿透迷霧的戰略寒光:
“不!不回信都。信都雖是起家之地,但地處平原,太偏東,四面漏風,無險可守,不利長遠立基,更不利圖謀天下!”
他的手指,堅定有力地指向西北,眼中爆發出一種近乎狂熱的光芒:“我們去幷州!去晉陽!”
“晉陽?!”眾人再次被這石破天驚的選擇震住。
那裡,以前是爾朱榮的老巢,現在暫時被爾朱兆佔據!
且地處偏僻,遠不如洛陽富庶。
唯有一直沉默思索的孫騰,此刻眼中陡然亮起恍然大悟的精光!
他有些激動地站起身,試探著,聲音卻越來越肯定:
“晉陽…地勢險要,北倚群山,南臨汾水,西隔大河,東據太行…易守難攻,控扼東西南北要衝…大將軍是想…效仿太武皇帝龍興平城,扼天下之脊;更效仿…爾朱榮坐鎮晉陽,號令山東河北!將晉陽…打造成我們新的霸業根基?!”
高歡聽到孫騰一語道破天機,如同高山流水遇知音,不由得縱聲大笑,起身走過去,用力拍著孫騰的肩膀,暢快淋漓:
“哈哈哈哈!好!說得好!知我高歡者,孫龍雀(孫騰字)也!真我子房!!”
“沒錯!太對了!當年拓跋燾定都平城,便能扼守漠南,兵指中原,奠定百年基業!後來爾朱榮,不也坐鎮晉陽彈丸之地,俯瞰河北山東,遙控洛陽,權傾一時?!反觀這洛陽,看似錦繡帝都,實則四面漏風的花架子,無險可憑!守之耗費兵力,棄之毫不可惜!”
“只有把大本營,牢牢釘在晉陽這龍盤虎踞之地!才能真正進可席捲中原,退可據險而守,立於不敗!”
“那巍巍太行,就是我們天然的屏障!我高歡坐鎮晉陽,就能俯瞰整個太行山東麓萬里平川!讓河北、山東那些首鼠兩端的世家,永遠活在我鐵騎隨時踏破太行的陰影下!讓他們日夜恐懼,寢食難安!如此,才能用最小代價,實現對東方最牢固的掌控!”
想到此,高歡眼中爆發出難以抑制的野心和自信。
他再次高舉青銅酒爵,對著帳下心腹,用極具煽動力的聲音,沉雄宣佈:
“諸位兄弟,過幾日收拾行囊,磨快刀槍!隨我高歡,拿下晉陽!那裡,才是我們開創萬世基業的真正龍興之地!!”
“願隨大丞相!拿下晉陽!開創霸業!!”
“大丞相英明神武!算無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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