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元修這番話,如驚雷炸響在獨孤信腦海!
一股寒意,夾雜著震驚與羞愧,瞬間傳遍全身。
他那看似勇猛的計劃,在殘酷事實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但他骨子裡的驕傲與武川人的犟勁,還是讓他下意識嘴硬:
“陛下!勝敗非兵力多寡!將在謀不在勇!我…我武川兒郎,管他是爾朱榮帶出來的,還是高歡打出來的!遇上了,便要碰一碰!未必不能破之!”
元修看著他那副“死鴨子嘴硬”的樣子,心中暗笑:
“很好,鋪墊夠了,自信已被打掉。接下來,該指條明路了……”
他微微一笑,不再繼續逼迫,話鋒陡然一轉,再次問出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將軍麾下騎兵,朕觀人人皆配長梢弓。不知馬上開弓,最遠可精準射至何處?”
獨孤信徹底被這位新帝的思路帶著跑,感覺自己像在雲裡霧裡,完全摸不著頭腦。
從紙鳶到韓陵之戰,現在又突兀地問起弓箭射程……
這話題跳躍之大,簡直匪夷所思!
他心中疑竇叢生,面上卻不敢有絲毫怠慢:“回陛下,臣麾下兒郎,精擅騎射。賓士之際開弓,可保百二十步之內,箭無虛發,準頭甚佳。”
“哦?百二十步?”元修點了點頭,彷彿確認了什麼,又追問,“那若使用今日演武所備的木羽箭呢?此箭頭輕便無鋒,想必射程更遠吧?”
獨孤通道:“正是。此木箭,臣等昨日已試射過。今日天晴無風,穩妥射至二百步開外亦非難事,且因箭身平直,準頭反勝尋常箭矢。”
“二百步……”元修眼中精光一閃,語速明顯加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節奏感,“好!那朕再問你!若你軍騎兵,自四百步外發起衝鋒,高速賓士中做好搭箭準備,朕命你部於距敵步陣前恰好二百步之處,勒馬急停,立時放箭!能否做到令行禁止,整齊劃一?!”
這個問題問得極其刁鑽,不僅考驗騎兵的精準操控,更考驗部隊的整體紀律性與瞬間反應能力。
獨孤信雖然仍不明皇帝深意,但對自己麾下精騎的素質極有信心,毫不猶豫地答道:
“回陛下!此乃騎兵基本騎射操練!臣麾下精騎,皆久經訓練,人馬合一,令行禁止,絕無問題!”
元修臉上的興奮之色越來越濃,聲音也帶上了一絲難以抑制的激動:
“很好!那敵方步陣亦有弓弩手。待你軍射出第一輪箭,敵軍必然還擊!你軍能否在敵箭雨落下之前——甚至在他們完成瞄準之前——迅速撥轉馬頭,後隊變前隊,急速脫離,徹底避開敵方箭矢覆蓋範圍?”
聽到這裡,獨孤信的心猛地一跳!
他隱隱感覺到,皇帝這一連串看似散亂的問題,正如同抽絲剝繭,似乎在引導著他走向一個……一個他從未想象過的戰術方向!
看著元修那雙越來越亮、彷彿燃燒著火焰的眼睛,他也鄭重起來,沉聲道:
“陛下放心!騎兵精髓,便在於‘動’!我方是勒馬即射,敵方步弓手多在陣後,反應、瞄準皆需時間,且此距離已近其射程極限。我軍完全可以做到在敵有效反擊之前,從容回撤,避開箭矢!”
元修幾乎要忍不住擊掌叫好,但他強行按捺住激動,繼續追問,語氣更加迫切:
“若敵步卒見你軍於二百步外勒馬發箭,以為你軍怯戰,只敢遠射騷擾,失了騎兵衝擊銳氣,遂放棄嚴整陣型,持矛握槊,主動出陣追擊,欲與你軍纏鬥近戰,你軍能否憑藉騎兵機動優勢,迅速脫身,絕不被其黏上?”
獨孤信聞言,不由得失笑,帶著絕對的自通道:
“陛下此問,未免小覷吾等武川兒郎了!彼為步卒,我為騎兵,相距二百餘步!我軍只需撥馬便走,其兩條腿如何能追得上四條腿?莫說黏上,便是想靠近都難!絕無被追上之虞!”
“關鍵就在這裡!”元修的聲音陡然拔高,目光灼灼地釘在獨孤信臉上,如同兩道利劍,問出了那個石破天驚、顛覆常識的核心問題,“敵軍步卒出陣追擊,你軍騎兵後撤。此時,你軍能否……始終與其保持大約百步左右的距離?!”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一字一句地問道:“不被追上,亦不將其徹底甩脫!就像……像一根放紙鳶的線,始終牽引著他們,讓他們始終暴露在……你軍弓箭之下?”
始終……保持百步距離?!
這……這是什麼戰法?!
獨孤信腦中彷彿一道閃電劈過!
他猛地抬頭,眼神中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
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喉頭滾動,聲音帶著不確定卻又隱隱興奮:“陛下…這…需極高控馬技巧與協同…但…但臣麾下精騎…能夠做到!”
“好!!!”
元修再也無法抑制激動,猛地伸出雙手,緊緊握住獨孤信的手臂,雙眼放光地看著他,問出最後一個,也是最關鍵的問題:
“那朕最後問你一句!你麾下騎兵,能否在向後疾馳撤退之時,於馬背之上,擰身回首,反向開弓,射殺追擊之敵?!”
回……身……射……擊?!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如同洪鐘大呂,狠狠撞在獨孤信的心房之上!
剎那間,所有疑問、困惑、戰術難題,彷彿都被這一句話徹底點亮!
衝鋒——急停——放箭——回撤——誘敵——保持距離——回身射擊!
一個完整、清晰、前所未聞,卻又似乎完全可行的騎兵戰術鏈條,瞬間在他腦海中成型!
利用騎兵的機動性和弓箭的射程優勢,像放紙鳶一樣,不斷消耗、打擊、騷擾、激怒敵人,卻始終不給對方近身肉搏的機會!
直至將敵人拖垮、射垮!
“轟!”獨孤信只覺一股熱血直衝頭頂,渾身汗毛倒豎!他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無比璀璨的光芒,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卻又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堅定:
“陛下!!!臣麾下兒郎,回身射擊之技,與正面開弓,準頭並無二致!!!”
“好!好!好!!!”
元修連說三個好字,激動得難以自持,用力搖晃著獨孤信的手臂,臉上綻放出從未有過的燦爛笑容:
“獨孤將軍!如此,你可明白,朕為何要問你,是否放過紙鳶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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