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陡然靜謐,只餘夏日午後微風拂過旗幟的獵獵聲,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傷兵呻吟與將士低語。
空氣中瀰漫著一絲躁動後的沉寂。
元修看著眼前這位未來將名動天下、此刻卻顯憂慮的“華夏第一老丈人”,深吸一口氣,強自壓下心頭那份即將改變歷史的狂瀾,準備開始他的“表演”。
獨孤信此刻卻心不在焉,眉頭緊鎖。
皇帝親臨固然意外,但下午迫在眉睫的戰局才是壓在他心頭的巨石。
懷朔軍的步卒…太強了!
裝備精良,陣列厚重如山,士氣高昂如虹。
自己這兩百騎兵,雖是武川子弟中的精銳,靈活矯健,卻非衝擊型重騎。
硬衝?無異於以卵擊石。
分兵襲擾?對方陣型嚴密,幾無破綻。
迂迴側擊?勝算渺茫……
腦中反覆推演,皆是死局,竟一時忽略了身旁的九五之尊。
就在獨孤信冥思苦想、焦躁不安之際,耳邊忽然傳來一個石破天驚、完全不合時宜的問題。
“獨孤將軍,”元修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的探尋,“可曾放過紙鳶?”
“呃……”
獨孤信猛地從戰術推演中驚醒,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錯愕與不解。
紙鳶?他腦子飛速旋轉:
“這位年輕的天子,曾官居尚書僕射,理應通曉政務軍略,怎會在此軍情緊急之時,問起這種孩童玩物?”
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一時間,獨孤信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頓了頓,還是恭敬躬身:
“回陛下,臣自幼長於武川邊塞,風沙烈,兒時多縱馬射獵。紙鳶此物…臣只在南下路過濟州時,遠遠見過孩童玩耍,未曾親手放過。”
元修聽罷,看著他那一臉“陛下您是不是腦子壞了”的茫然,心中那點惡作劇般的算計又冒了出來。
他故意搖搖頭,語氣意味深長:“哦?將軍竟未玩過紙鳶?呵呵…那下午這一合,你可就危險嘍…”
“啊?”獨孤信更懵了,眉頭瞬間擰成了死結。
“陛下!這…下午演武,與…與紙鳶,何干?還請陛下明示!”
他心中甚至隱隱升起一絲被戲耍的惱怒:軍國大事,豈能與放紙鳶混為一談?!未免太兒戲!
看到獨孤信果然注意力被成功吸引,且情緒已起波瀾,元修知道火候已到。
他收起玩味,神色陡然鄭重。頓了頓,目光投向東側懷朔軍營地方向,問道:
“將軍,方才第一合前,想必你也細觀了懷朔軍那五百步卒。以你之見,此軍陣如何?”
提到正事,獨孤信立刻收斂心神,沉聲答道:
“回陛下,臣觀懷朔步卒,兵鋒銳利,士氣高昂,佇列嚴整,進退有度,甲冑精良,兵器齊備。放眼天下,亦堪稱精銳!”
評價中肯,不偏不倚。
元修點頭贊同,隨即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落回獨孤信身上:
“嗯,所見略同。那麼,朕再問將軍。朕觀將軍麾下這兩百騎兵,個個剽悍矯健,馬術精湛,來去如風,確是難得的輕銳。只是…似乎甲冑與馬鎧,較之懷朔重騎,單薄不少。下午換你進攻,面對那堅陣,將軍以為,能一衝而破嗎?”
這話問得直接,甚至帶著質疑。
獨孤信何等驕傲?豈容他人看輕武川子弟!
一股不服輸的傲氣直衝腦門,他挺直腰桿,朗聲道:
“陛下!兵甲厚重,未必能勝!臣麾下皆武川精銳,馬術嫻熟,悍不畏死!下午臣自當親率兒郎,奮力衝擊!縱使懷朔步陣堅如磐石,臣亦有信心將其沖垮!定破之!”
元修看著他激憤的樣子,微微一笑,緩緩搖頭:
“呵呵…《孫子兵法·九變篇》雲:‘將危:忿速,可侮也。’將軍此刻心浮氣躁,正應此言。心態如此,未戰已落下乘。”
“陛下!”獨孤信被引經據典說得一滯,臉上更顯倔強與不忿,聲音斬釘截鐵,“陛下!戰場之上,勇者勝!我武川兒郎,生於邊塞,長於馬背,不知何為危懼!管他懷朔步卒是否無敵,某,今日便要親率鐵騎,將其踏破!”
元修看著他這副“犟驢”脾氣,心中暗笑,面上卻不動聲色:
“哦?將軍勇氣可嘉。只是,不知將軍下午,具體欲用何策破敵?可否說與朕聽聽,也好參詳?”
這一下,問到了痛處。
方才那番話,更多是意氣。
真要說具體良策…他一時語塞。
腦中幾個方案閃過,皆無十足把握。
獨孤信心中雖沒大信心,嘴上卻不能認輸。
略作思忖,覺得對方是個草包,說太複雜也未必懂,便將一個相對常規的戰術說了出來:
“臣…欲將麾下二百騎分三隊。以中軍百騎結鋒矢陣,正面衝擊!左右兩翼各五十騎,待中軍鑿穿或迫其露破綻,再相機從兩翼突入,擴大戰果!如此三面夾擊,當可破敵!”
元修聽完,臉上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近乎嘲諷的笑容,搖頭道:
“呵呵…獨孤將軍,為將者,當實事求是,豈能自欺欺人?”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盯著獨孤信,聲音沉了下來:
“將軍可知,不久前韓陵山之戰,爾朱兆親率數萬鐵騎,不乏精銳,衝擊大丞相步卒,結果如何?連番衝擊,皆被擊退!爾朱兆麾下騎兵,乃其叔父爾朱榮一手訓練的百戰之師!爾朱榮此人,雖是我元氏不共戴天之敵,但其治軍之能,天下皆知!連他練出的精銳重騎,都衝不垮這支步卒,將軍以為,僅憑你這二百騎兵,其中重騎不足五十,行此正面強攻之策,勝算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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