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元澤,參見大將軍!”
青年甫一進門,目光精準鎖定高歡,沒有絲毫猶豫,單膝跪地,抱拳行禮,動作乾淨利落,聲音洪亮。
“哎!快起來!快起來!”高歡臉上露出難得的、發自內心的喜悅。
竟直接從主位起身,快步上前,雙手用力將他攙起,重重拍著元澤結實的肩膀,眼中滿是長輩對晚輩的親暱與欣賞。
“好小子!越發壯實了!也更沉穩了!不錯!不錯!”高歡上下打量,讚不絕口。
立刻轉身吩咐侍立內侍:“快!上酪漿!”
內侍連忙捧上溫熱酪漿,高歡竟親自接過,不由分說塞到元澤手中,語氣溫和:“來,趕了遠路,解解渴。”
元澤何曾受過這等待遇,頓時受寵若驚,雙手捧碗,臉膛漲紅,連連躬身:“大、大將軍!這…使不得!折煞末將了!”
高歡哈哈一笑,擺手,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親近:“什麼大將軍!在我面前,還跟以前一樣,叫聲‘阿哥’!我還是愛聽你小時候跟在我屁股後頭,奶聲奶氣喊‘賀六渾阿哥’!”
說著,高歡眼神似乎有些恍惚,像是瞬間回到了那個冰天雪地、苦寒的懷朔鎮。
那些窮小子們,為了口吃的,追兔子打野雞…誰能想到,會有今天…
元澤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情弄得有些侷促,黝黑的臉泛起紅暈,撓撓頭,嘿嘿笑了兩聲,終究沒敢真改口。
旁邊的竇泰立刻大咧咧插話,打破溫情:
“大將軍!您放心!明日演武,俺把手底下最精銳的二百鐵騎,還有那五百最擅長結陣硬抗的步卒老兵,全都撥給元澤了!這些人剛從韓陵山下來,兵峰正盛!保管打得那幫武川小兒哭爹喊娘!”
元澤聽到“演武”,神色立刻恢復肅然,放下酪漿碗,抱拳問:
“姐夫路上也說了演武之事。聽說對陣的是賀拔勝麾下都督獨孤信?此人…末將似乎未曾聽聞,不知底細?”
高歡聞言,與司馬子如、孫騰對視一眼,皆微微搖頭。
高歡道:“獨孤信此人,我亦不甚了了。只知其出身武川獨孤氏,有些家世,但此前未聞顯赫戰功。”
司馬子如補充:“獨孤氏在武川算是老牌,但近年人才凋零。這獨孤信,名聲不顯,想來…不過爾爾。”
“哼!管他獨孤信、獨孤狗的!”竇泰在一旁滿不在乎地啐了一口,語氣全是鄙夷,“獨孤家那老小子,當年孝文帝南遷,他們不也貪圖富貴跟著去洛陽,後來一看北邊又亂了,才灰溜溜跑回武川?我看他們家,骨子裡就軟!跟賀拔家一個德行!怕他個鳥?!”
他又轉頭看向小舅子,眼神帶著期許和壓力:“元澤!明日一戰,不許給老子丟臉!更不許給咱們懷朔丟臉!有沒有信心?!”
元澤挺直腰桿,眼中爆發出強烈的戰意和自信,猛地向前一步,對著高歡和竇泰再次躬身,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請大將軍放心!請姐夫放心!末將此戰,定當全力以赴!若勝不了那獨孤信,末將願提頭來見!”
“好!!”高歡聞言大悅,用力一拍桌案,“這才是我懷朔的好兒郎!有這股氣勢,何愁不勝!”
司馬子如和孫騰也在一旁撫須微笑,連連點頭。
在他們看來,元澤本就是悍將,如今又有竇泰傾力相助,調撥最精銳步騎。
對手不過一無名之輩獨孤信,麾下兵力不明,倉促應戰。
這一場校武比試,似乎…已是囊中之物,毫無懸念。
元修強自按捺著心頭的狂喜,竭力維持著皇帝那副沉穩威儀的“殼”,在一眾屏息斂氣、眼觀鼻鼻觀心的內侍簇擁下,坐上了返回後宮的步輦。
直到步輦的明黃帷幔緩緩落下,徹底隔絕了身後那座沉悶壓抑、如同巨大墳墓的太極殿,以及百官那些或敬畏或窺探的目光,他才長長地、幾乎是貪婪地,籲出了一口積壓在胸腔裡的濁氣。
“呼——總算…總算要滾蛋了!”
元修整個人幾乎是癱軟地靠在後宮柔軟的錦墊上,緊繃了一上午的神經終於在這一刻得以舒展。
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揚,勾起一絲如釋重負、甚至帶著幾分竊喜的弧度。
高歡!
這頭盤踞在洛陽上空、帶來無邊恐懼的陰影!
這尊壓得他夜不能寐、日日驚懼的活閻王!
終於要挪窩了!
雖然只是暫時離開,雖然目的地是晉陽那個未來註定要崛起的“龍興之地”,但只要他離開洛陽,這座看似固若金湯、實則讓他窒息的囚籠,就必然會出現裂隙!
而這裂隙,就是他元修求生、甚至反戈一擊的唯一希望!
“機會!”
他心中狂喊,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高速運轉,無數計劃和念頭如同滾沸的開水般在腦海裡劇烈翻騰。
“高歡一走,洛陽這邊是高乾盯著…高乾雖是高歡心腹,但畢竟不是高歡本人,掌控力定然下降!而且,高乾與高歡之間,也非鐵板一塊!河北世家對懷朔軍頭,天然就有利益衝突和猜忌…這裡面,大有文章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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