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休篆的話語不疾不徐,卻字字誅心,他環視四周,目光掃過所有宗室成員,繼續道:“如今,國家正值多事之秋,外有強敵環伺,內有叛將覬覦。陛下宵衣旰食,勵精圖治,正是我等臣子,尤其是我元氏宗親,理應為國分憂,為君解難的時刻!”
“王爺身為高祖孝文皇帝之孫,血脈高貴,享受著萬民的供奉和無上的尊榮。當此危難之際,挺身而出,鎮守國門,既是為陛下分憂,也是為元氏一族的榮耀而戰!此乃千載難逢的建功立業之機,是青史留名的無上榮耀!王爺何故要以區區病體推辭,置國家安危、宗族榮辱於不顧呢?”
這一番話說得是冠冕堂皇,義正言辭!
直接將元寶炬的行為,從“求生”定性為了“自私自利、不顧大局”,用宗族的責任和歷史的榮耀,編織成了一張巨大的道德之網,將他牢牢地罩在了裡面。
元寶炬被這番話噎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他張著嘴,臉色由白轉青,只覺得胸口憋悶得快要炸開。
他想反駁,說我不想青史留名,我只想活著!可這話,他怎麼說得出口?
就在此時,武將佇列中,曹磊那洪鐘大呂般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煞氣!
“哼!陛下!”曹磊大步出列,虎目圓瞪,盯著地上的元寶炬,厲聲道:“我大魏的軍士,在邊疆與敵寇浴血搏殺,馬革裹屍,何曾有過半句怨言?他們不是爹孃生的?他們沒有妻兒老小?他們為了什麼?為了保衛陛下的江山,為了保衛我大魏的萬千黎民,也為了保衛像南陽王這樣,在京中錦衣玉食的王公貴族!”
“如今,國家需要王爺您去鎮守一方,您卻在這裡哭哭啼啼,貪生怕死!難道,我大魏元氏的龍子龍孫,竟連一個邊關的普通士卒都不如嗎?!高祖孝文皇帝的赫赫英名,難道就要斷送在你們這些只知享樂的後輩手中嗎?!”
如果說李休篆的話是“文殺”,那曹磊的話就是“武殺”!
刀刀見血,毫不留情!
他這番話,不僅是罵元寶炬,更是將在場所有的宗室權貴都罵了進去!
那些原本還對元寶炬抱有一絲同情的宗親們,此刻一個個臉色漲紅,羞愧難當,紛紛低下頭,不敢與曹磊那如電般的目光對視。
“說得好!”
“曹侍郎說得對!”
一些出身寒門,或是憑軍功上位的年輕將領,忍不住低聲叫好。
他們早就看這些養尊處優的宗室不順眼了。
元寶炬被曹磊罵得渾身劇顫,他感覺自己彷彿被剝光了衣服,扔在鬧市之中,被千夫所指,萬民唾罵。
他最後的心理防線,在這一文一武的聯手夾擊之下,徹底崩潰了。
他完了。
他知道自己徹底完了。
他再也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推脫。他如果再敢說一個“不”字,都不用等侯景來殺他,光是朝堂上下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
御座之上的元修,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李休篆的道德綁架,曹磊的當眾羞辱,配合得天衣無縫。
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結果。
他要的,不僅僅是讓元寶炬去送死,他更要透過這件事,向滿朝文武,尤其是那些心懷鬼胎的宗室和舊臣,傳遞一個清晰無比的訊號: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朕的意志,就是大魏的意志!任何人都不得違抗!誰敢阻礙朕的中興大業,誰就是朕的敵人!無論是誰!
元修緩緩站起身,冕旒下的目光冰冷如霜,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地上那灘爛泥般的元寶炬,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如同宣判般的語氣,說出了最後的話語:
“南陽王,朕再問你最後一遍。”
“朕命你,即刻啟程,前往豫州,為國鎮守南疆。”
“你,是遵旨,還是……抗旨?”
“抗旨”兩個字,他說得極輕,卻像兩記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抗旨不遵,按律當斬!
這是最後的通牒,也是最直接的死亡威脅!
元寶炬的身體猛地一抽,所有的掙扎、所有的恐懼、所有的不甘,在這一刻,都化作了徹底的絕望。
他緩緩地,用盡了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將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聲音細若蚊蚋,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大殿:
“臣……元寶炬……遵……旨……”
三個字,耗盡了他所有的精氣神。說完,他便如同一灘爛泥般,徹底癱在了那裡,再也動彈不得。
元修的嘴角,終於勾起了一絲滿意的弧度。
他轉過身,不再看地上的元寶炬一眼,彷彿他已經是個死人。
“中書省,即刻草擬聖旨!著南陽王元寶炬,即日啟程,不得有誤!”
“退朝!”
隨著內侍尖銳的唱喏聲,元修拂袖轉身,龍行虎步,消失在了屏風之後,只留下一個冷硬而決絕的背影。
滿朝文武,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政治風暴中,久久無法回神。
他們看著癱在地上的南陽王,心中百感交集。
而高乾,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內心的驚濤駭浪。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這座看似平靜的太極殿,已經變成了一座真正的修羅場。
而御座之上的那位年輕帝王,便是這座修羅場裡,唯一的主宰。
他的手段,他的心智,他的冷血,已經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高乾知道,洛陽的天,不,是整個大魏的天,真的要徹底變了。
洛陽城的清晨,總是帶著一股厚重的歷史氣息。
當太極殿的朝會在一片波瀾不驚中結束後,一股暗流卻悄然湧向了皇宮東郊一處新近修葺的殿宇。
這裡原本是宮中一處閒置的庫房,如今已被徹底改造。
殿門之上,懸掛著一方由元修親筆題寫的黑漆金字牌匾——講武堂。
筆走龍蛇,鐵畫銀鉤,字裡行間透著一股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
此刻,講武堂內,三十名身形彪悍、氣息各異的將校,正襟危坐。
他們的座位並非傳統的几案,而是一排排整齊的、塗著黑漆的長條桌案,配著同樣簡樸的靠背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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