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新奇的佈置讓他們有些不自在,卻又不敢隨意亂動。
大堂前方,立著一塊巨大的、用黑漆塗抹得光滑如鏡的木板,旁邊放著一個裝著白色石灰條的小盒子。
兩側牆壁上,掛滿了巨大的輿圖,從北魏全境到周邊列國的山川河流、城郭關隘,無不詳盡,甚至連高歡所在的晉陽周邊地形,都被細緻地描繪了出來。
大堂中央,還擺放著一個巨大的沙盤,上面已經堆塑出了洛陽周邊,虎牢、孟津一帶的地形,惟妙惟肖。
整個講武堂,沒有一絲奢華的點綴,處處都透露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實用與專業氣息。
這三十人,便是大魏第一期“講武堂”的學員。
他們的成分,經過了元修和獨孤信的精心挑選,複雜而微妙。
其中十五人,是獨孤信從武川帶來的班底,他們是元修最信任的核心力量,此刻一個個腰桿挺得筆直,臉上帶著與有榮焉的自豪。
他們是這所新學堂的基石。
另有十人,則是從斛斯椿的降軍中,經過嚴格審查後挑選出的精銳校尉。
這些人大多是沙場宿將,經驗豐富,但此刻卻顯得格外拘謹和忐忑。
他們低著頭,眼神複雜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對他們而言,能進入這裡,既是一種新生,也是一種考驗,他們不知道這位新帝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剩下的五人,成分最為特殊。
三人是元氏宗親中尚武的年輕子弟,他們是元修為了平衡勢力、安撫宗室特意安插進來的。
此刻他們臉上帶著幾分皇族特有的傲慢,對這種和普通將校混坐一堂的“學習”頗有些不以為然,覺得不過是陛下走個過場。
另外兩人,則是在孟津之戰中立下功勳的寒門將領,其中就有那個在孟津的姜宏。
姜宏坐在角落,激動得滿臉通紅,緊緊攥著拳頭,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底層軍官,有朝一日能踏入皇宮,接受天子親設的學堂教誨。
至於那位元鵬,早已在幾日前,被元修以“體恤其功,特許其閉門靜養”為由,下旨從軍中調離。
實際上,一道更為隱秘的旨意,已經將他送入了禁軍看管的秘密監獄。
此事做得滴水不漏,除了元修與獨孤信等寥寥數人,無人知曉。
在眾人眼中,元鵬只是暫時“休養”去了。
眾人各懷心思,堂內一片安靜,只聽得見彼此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踏、踏、踏……”
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獨孤信一身勁裝,手持一卷紙張,面沉如水地走了進來。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全場,所有人的身子都下意識地繃緊了。
獨孤信走到堂前,將紙張往桌案上一放,發出“啪”的一聲輕響,整個大堂的空氣彷彿都為之一凝。
“奉陛下旨意,講武堂今日開學!”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在座的各位,都是我大魏軍中的棟樑。但陛下有言,勇武只是匹夫之勇,唯有智勇雙全,方為良將!講武堂的設立,便是要將各位,都打造成能獨當一面的帥才!”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嚴厲。
“在此,我先宣佈講武堂的紀律!”
“第一!進入講武堂,無論你是何身份,是皇親國戚,還是降將舊部,皆要忘掉過去!這裡沒有王爺、都督,只有學員!彼此以軍職相稱,違者,鞭二十!”
此言一出,那幾個元氏宗親的臉色微微一變,但看到獨孤信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把話嚥了回去。
“第二!講武堂所有課程,必須準時參加,不得無故缺席、早退!違者,鞭三十!”
“第三!堂上所學,皆為軍國機密,不得向外洩露一字一句!違者,以通敵論處,立斬無赦!”
“立斬無赦”四個字,如同一陣冰風颳過,讓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心中最後一絲輕慢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四!每門課程結束後,皆有考校。連續三次考校不合格者,不論是誰,一律逐出講武堂,永不錄用!”
獨孤信冰冷的目光掃視全場,緩緩道:“都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三十人齊聲應道,聲音響徹大殿。
獨孤信點了點頭,神色稍緩:“很好。講武堂的課程,分為三大部分。其一,‘輿圖辨析’,教爾等識天下山川,懂地利之變。其二,‘戰法推演’,以沙盤為戰場,演練攻守進退。其三,便是今日這第一課——‘軍事思想’!”
軍事思想?
這是個全新的詞彙,眾人聽得都是一頭霧水,面面相覷。
打仗不就是排兵佈陣,衝鋒陷陣嗎?還需要什麼“思想”?
獨孤信看出了他們的疑惑,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負責講授此課的先生,乃是當世兵法大家。你們能聽他一課,是爾等三生修來的福分。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說完,他便退到一旁,抱臂而立,不再言語。
大殿內再次陷入安靜,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提到了頂點。
當世兵法大家?會是誰?某位隱居山林的老將軍?
就在眾人翹首以盼之時,殿門再次被推開。
陽光湧入,一個身著常服,卻依舊掩不住九五之尊貴氣的身影,在一眾學員驟然收縮的瞳孔中,緩緩走了進來。
來人,竟是剛剛下朝的天子,元修!
“轟!”
所有人的大腦彷彿都在這一瞬間炸開了!
“參見陛下!”
回過神來的眾人,呼啦啦地全部離座,就要跪倒在地行君臣大禮。
那幾個原本還心高氣傲的元氏宗親,此刻更是嚇得臉色發白,腿肚子都在打顫。
他們做夢都沒想到,這第一課的“先生”,竟然是皇帝本人!
“不必多禮!”
元修抬起手,虛扶了一下,一股溫和而又強大的氣場瞬間籠罩了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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