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平靜而有力：“朕說過，在此地，沒有君臣，只有師生。朕，便是你們的先生。都坐下吧。”
眾人哪裡敢真的坐，一個個都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獨孤信在一旁沉聲道：“沒聽到元先生的話嗎？都坐下！”
有了獨孤信的命令，眾人才戰戰兢兢地坐回原位，但一個個都把腰桿挺得像標槍一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目光灼灼地看著這位親臨授課的帝王。
元修走到那塊巨大的黑漆板前，拿起一根白色石灰條，並沒有立刻開始講課，而是轉身面向眾人，提出了一個看似簡單，卻讓所有人都愣住的問題。
“在座的各位，都是身經百戰的將軍，手上都沾過敵人的血。那朕今日便問你們第一個問題——”
他環視全場，目光深邃如海。
“我們，為何而戰？”
為何而戰？
這個問題把所有人都問懵了。
為陛下盡忠？為朝廷效力？為了建功立業，封妻廕子？為了……活下去？
一時間，眾說紛紜，卻又都覺得這些答案太過淺薄，似乎並不能真正回答這位帝王的問題。
見無人能答，元修微微一笑，用手中的石灰條，在黑板上重重地寫下了兩個大字：
【政治】
“很多人以為，戰爭，就是打打殺殺，就是攻城略地，就是你死我活。這個想法，對，但也不全對。”元修的聲音在大殿中迴響，帶著一種奇特的魔力，吸引著所有人的心神。
“戰爭，從來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只是‘政治’的另一種延續！我們發動一場戰爭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殺光敵人，而是為了達成我們的‘政治目的’！”
“政治目的？”一個宗室子弟忍不住小聲嘀咕，滿臉困惑。
元修聽到了，他看向那個宗室子弟，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溫和地解釋道：“問得好。何為政治目的？就拿前番斛斯椿謀反來說，朕的政治目的是什麼？是殺光他手下那幾萬洛陽軍嗎？”
他搖了搖頭：“不是。朕的政治目的，是‘剷除權臣，收歸兵權，穩定朝局’！所以，孟津一戰，我們打的是殲滅戰，更是攻心戰！打垮他的精銳，是為了讓他喪失抵抗的資本；而接受他的降軍，是為了迅速穩定洛陽，收為己用。殺戮，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如果當時我們只顧著殺戮，那洛陽必將大亂，高歡便可趁虛而入。那我們即便打贏了，政治上，也是輸了！”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眾人的腦海中炸響！
在場的許多人，都參與了孟津之戰，但他們從未從這個角度去思考過整場戰爭！
他們只想著如何衝鋒，如何殺敵，如何取勝，卻從未想過，原來在刀光劍影的背後，還隱藏著如此深邃的邏輯！
那幾個原本不屑一顧的元氏子弟，此刻臉上的傲慢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思索。
而那些斛斯椿的降將，更是心頭巨震，他們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當初為何會敗得如此之快，如此徹底。
他們的主帥，從一開始，在戰略格局上，就已經輸了！
“所以，身為將領，你們在接到一個任務時，首先要思考的，不是怎麼打，而是陛下，或者說朝廷，為什麼要打這一仗？我們的戰略意圖是什麼？”
元修說著，又在黑板上寫下了四個字：
【情報為王】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句話，三歲小兒都懂。但朕要告訴你們，情報，遠不止是派幾個探馬去看看敵人有多少人那麼簡單！”
他指著牆上的輿圖，沉聲道：“敵人的兵力部署，是情報；敵人的糧草輜重能支撐多久，是情報；敵軍主將的性格、他的弱點，是情報；敵軍士兵計程車氣如何，是軍心已亂還是同仇敵愾，更是最重要的情報！甚至，敵人後方大本營的政治是否穩定，有沒有我們可以利用的矛盾，這同樣是情報！”
“情報，不是一堆零散的訊息，而是一張完整的網！透過這張網，我們要在開戰之前，就在腦子裡，在沙盤上，把這場仗打贏！我們要像一個最高明的獵人，清晰地知道獵物的每一個習慣，每一個弱點，然後設下陷阱，一擊致命！”
元修的話語充滿了力量，他每說一句，眾人的眼睛就亮一分。
他們彷彿看到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門，正在被這位帝王親手推開。
“最後，朕要教給你們一個最重要的概念。”
元修深吸一口氣，在黑板上，一筆一劃，寫下了兩個字：
【重心】
“何為重心？一個人，你打他拳頭，他會疼，但打不死。可你若是一刀刺穿他的心臟，他立刻就會死。這個心臟，就是他的‘重心’！一支軍隊，一個國家，同樣有它的‘重心’！”
“敵人的重心，可能是他那位智勇雙全的主帥，殺了他，敵軍群龍無首，不戰自潰！也可能是他唯一的糧道，截斷了，敵軍不出三日，必然大亂！還可能是他後方的都城，一旦被我們奇兵突襲，他前方的大軍軍心動搖，便會土崩瓦解！”
“所以，未來你們指揮作戰，不要再想著和敵人硬碰硬地消耗兵力。那是最低階的戰法！你們要學會思考，學會分析，去找到敵人的‘重心’所在！然後，集中我們最精銳的力量，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上面！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這，才是為將者真正的智慧！”
“轟隆！”
如果說前面的理論是驚雷，那這“重心”理論，簡直就是醍醐灌頂，讓在場所有人都有一種茅塞頓開、豁然開朗的感覺！
他們腦海中無數次戰鬥的經驗和困惑，在這一刻，彷彿都被這三個核心理論貫穿了起來！
為何有時候大勝之後，局勢反而更糟？因為沒有達成“政治目的”！
為何有時候看似強大的敵人，卻一擊即潰？因為被抓住了“情報”的漏洞！
為何有時候一場小小的奇襲，就能扭轉整個戰局？因為打中了敵人的“重心”！
太清晰了！太透徹了！
姜宏激動得渾身發抖，他拿著筆，在發給他的紙上瘋狂地記錄著，恨不得把元修的每一個字都刻在腦子裡。
他這才明白，自己以前打的那些仗，簡直就跟村夫械鬥一樣，毫無章法可言！
而那些降將們，則是一臉的震撼與羞愧。他們用這套理論去覆盤自己過去的戰鬥，發現許多次慘敗，都是因為犯了其中最致命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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