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們還覺得,陛下是憑運氣坐穩的龍椅嗎?還覺得他是靠著獨孤信那些人才僥倖贏了斛斯椿嗎?”
“我告訴你們,我們所有人,包括高歡、宇文泰在內,我們所想的,是如何在現有的規則下打贏一場戰爭。而陛下想的,是徹底改變戰爭的規則!我們是在棋盤上博弈的棋手,而他,是那個制定棋盤規則,俯瞰眾生的造物主!我們,拿什麼跟他鬥?”
他環視眾人,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張武身上,一字一頓地問道:
“現在,我再問你們一句。我們是該繼續抱著那點可憐的私心,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然後被陛下用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碾得粉碎?還是該放下所有的成見與驕傲,追隨一位能夠帶領大魏,不,是帶領整個華夏走出這百年亂世的真正雄主,去開創一番前無古人的功業?”
這個問題,振聾發聵。
張武的身體劇烈地一震,他看著王思政,又看了看周圍同樣滿臉震撼的同袍,臉上的桀驁與憤懣,漸漸被一種敬畏與覺悟所取代。
他猛地單膝跪地,那隻獨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不同於以往的火焰。
“將軍!末將……末將明白了!”他的聲音沙啞,卻無比堅定,“末將……有眼無珠!請將軍責罰!”
隨著他的下跪,其餘的將領也彷彿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氣神,又被注入了全新的靈魂。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單膝跪下,整個議事廳內,響起一片甲葉碰撞的鏗鏘之聲。
老將李敬抬起頭,眼中含淚,高聲道:“我等,願隨將軍,從此一心一意,效忠陛下!效忠大魏!萬死不辭!”
“我等願隨將軍,效忠陛下!效忠大魏!萬死不辭!!”
山呼海嘯般的誓言,在小小的議事廳內迴盪。
王思政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這些生死兄弟,看著他們臉上那如釋重負又重獲新生的表情,他知道,陛下交給他的考題,他答對了。
從今夜起,他和他麾下這支百戰之師,將真正地,從靈魂到身體,徹底融入到那個年輕帝王所開創的,波瀾壯闊的新時代之中!
洛陽城,夜色如墨。
與皇宮西苑講武堂那股沖天而起、改造天地的熾熱氣息不同,坐落在城東永安裡的一座深宅大院內,此刻正被一種壓抑而又躁動的氛圍所籠罩。
這裡是高乾的府邸。
自從在朝堂之上,當眾與晉陽那位族兄高歡的意志相悖,併成功將元寶炬“請”出洛陽後,高乾便與高歡集團撕破了臉皮。這座府邸,也從昔日高歡在京的聯絡站,悄然變成了一個獨立的、充滿了野心與危險的權力旋渦中心。
書房內,燈火通明,卻驅不散空氣中的凝重。
高乾坐在主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一隻冰涼的玉杯。他面容儒雅,雙目深邃,但眉宇間卻鎖著一絲化不開的憂慮與決斷。背叛高歡,這步棋走得太過兇險,如同在懸崖上起舞,一步踏錯,便是粉身碎骨。如今,他必須為自己,也為追隨他的這幫人,走出一條活路。
他的身側,坐著一個讓他既倚重又頭疼的人——他的親弟弟,勇冠三軍、被譽為“人中龍虎”的高敖曹。
高敖曹身形魁梧如山,即便在室內也只穿著單薄的勁裝,虯結的肌肉彷彿要撐破衣衫。他環抱雙臂,一臉的不耐與煩躁,鼻子裡不時發出一兩聲冷哼,就像一頭被關在籠子裡的猛虎,隨時都想擇人而噬。
下手處,坐著七八名謀士與親信將領,他們都是高乾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如今也隨著他,一同踏上了這條無法回頭的背叛之路。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凝重。
“都說說吧。”高乾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穩,“宮裡那位‘元先生’的動靜,想必各位都聽說了。又是講武堂,又是新軍制,還弄出了什麼百五十步的神弓……依我看,這洛陽城的天,怕是真的要變了。”
他話音剛落,高敖曹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來。
“兄長!依我看,全是些虛頭巴腦的玩意兒!”他聲如洪鐘,滿臉不屑,“什麼狗屁講武a堂!帶兵打仗,是靠著在沙場上真刀真槍拼出來的,難道還能在屋子裡靠嘴皮子教出來?簡直是笑話!”
他站起身,在不大的書房裡來回踱步,眼神兇狠,彷彿在尋找一個可以發洩的目標。
“還有那什麼‘連營團’,更是胡鬧!我大魏軍制沿用百年,行之有效,他元修黃口小兒,懂個屁的兵法!把建制全打亂,戰時都不知道該聽誰的,這樣的軍隊,上了戰場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至於那神弓……”高敖曹嘴角咧開一個輕蔑的弧度,“我更不信!一百五十步!他以為那是神仙用的寶貝嗎?我看,就是獨孤信那幫武川佬,陪著小皇帝演戲,糊弄咱們這些外人,好讓他坐穩龍椅罷了!”
這番話,說出了在場不少武將的心聲。他們信奉的是實打實的戰功和勇武,對元修這種“學院派”的做法,充滿了本能的鄙夷。
高乾沒有反駁,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首席謀士,孫景。
孫景是個乾瘦的中年文士,眼神冷靜而銳利。他沉吟片刻,出列道:“主公,敖曹將軍所言,雖是激憤之語,卻點出了關鍵——元修此舉,意在集權,意在培植只忠於他一人的新勢力,其心可昭!”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嚴肅:“但,下官以為,我們絕不能將其簡單視為一場鬧`劇。根據我們安插在講武堂外圍的人手回報,那反曲弓之事,恐怕並非空穴來風。其威力或許有所誇大,但比之尋常軍弓,定然有極大的提升。”
“更可怕的,不是弓,而是思想!”孫景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主公您想,元修將所有將校集中起來,日夜灌輸他的那套戰法。用沙盤推演戰局,用輿圖分析天下。這種手段,聞所未聞!長此以往,軍中將校,將只知有‘元先生’,而不知有朝廷公卿,更不知有……晉陽的大將軍!”
最後幾個字,他說的極輕,但在場所有人都聽得心頭一震。
是啊,這才是最致命的!
元修在挖根!他在挖所有世家門閥、所有地方豪強的根!他要建立一支思想和武器都完全由他掌控的“天子親軍”!
高敖曹的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他停下腳步,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兄長,不能再等了!這小子是在動咱們的根基!我們必須想辦法,在他這支新軍練成之前,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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