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彩民宿。
清晨的五彩鎮,是被鳥鳴和消毒水味兒一同喚醒的。
朱曉路在西廂房的竹床上睜開眼,陽光透過老式木格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塊。空氣裡瀰漫著民宿特有的、混合了檀香、曬過棉被的陽光氣息以及一絲頑固殘留的消毒水味道。
昨夜翻牆的尷尬和醫院隔離區的場景,像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心口,硌得他睡不踏實。
他翻身坐起,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李榮耀那條“從民間著手”的冰冷建議,此刻成了唯一清晰的行動指南。
他快速洗漱,套上那件耐磨的卡其色工裝外套,將錄音筆和小型相機仔細藏在貼身口袋裡,帆布包斜挎在肩——裡面只有筆記本、筆、一個水壺和一包用來交際的煙。
下樓時,院子裡靜悄悄的,只有湯陽在葡萄架下支著畫板寫生。
一個音樂系學生卻酷愛畫畫,朱曉路對他的印象僅止於此。
廚房傳來張建樹輕微的咳嗽聲和張楚楚壓低的說話聲。李喬的房門緊閉著。
“朱記者,這麼早?”張楚楚端著一盆洗好的青菜從後院進來,看見朱曉路,露出溫和的笑容,鬢邊的木槿花換成了新鮮的,帶著露水。
“嗯,出去轉轉,熟悉熟悉環境。”朱曉路儘量讓語氣顯得輕鬆,“對了楚楚,昨天聽你提過李家村?好像……跟之前出事的豬場有關?”
張楚楚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她放下菜盆,擦了擦手,聲音也低下來:“嗯,就是那個化糞池出事的地方,李大壯家的豬場就在李家村後山坳裡。後來……後來他家豬場也出了問題。”
她頓了頓,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我爸住院前,聽王站長提過一嘴,說李家村好幾家散戶養的豬,最近也蔫了吧唧的,死了好幾頭,都埋在後山了,不知道是不是……跟那‘東西’有關。”她沒直接說出“豬鏈球菌”,但彼此心照不宣。
“後山……”朱曉路默默記下這個地點,“李家村離這兒遠嗎?”
“不遠,沿著河往下游走,大概四五里地,過了那片柑橘林就是。”張楚楚指了個方向,“不過朱記者,那邊現在……氣氛可能不太好。”她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提醒道,“你小心些。”
“明白,謝謝。”
朱曉路點點頭,正要轉身走出民宿溫暖的院門,發現昨晚的大黃狗攔在門口。
朱曉路立在原地,昨晚的情形歷歷在目,大黃狗個頭很大,昨晚還衝他齜牙咧嘴,今早卻朝他搖尾巴。
“大黃,過來,他是民宿的客人。”張楚楚把大黃叫到跟前,給朱曉路讓路,並補充說:“大黃一般不咬人。”
朱曉路尷尬地離開民宿。
這時李喬走了過來,楚楚看到他立刻露出笑臉,“李喬,起來這麼早,今天打算去哪裡採風?”
“還沒想好,你給提供點建議。”李喬一邊說一邊望向朱曉路離開的方向。
張楚楚湊到李喬跟前,低聲問:“你確定昨晚事朱記者跟著你出去的?”
“嗯,我昨晚出門的時候就覺得有人跟著我,一開始還不確定,後來我看到他騎在牆頭,鞋子上有紅褐色的泥,這種泥只有醫院隔離區門口才有。”李喬若有所思,“不過,他應該沒有惡意,只是可能覺得我有情報瞞著他。”
張楚楚替李喬感到不值,“你這麼幫著他,他還提防著你?”
“可能是記者的職業習慣吧,爺爺特意來資訊讓我照應他,他遇到困難還會來找我們。”
清晨的河風帶著涼意,吹散了殘留的睡意,也吹得岸邊薔薇花瓣簌簌飄落,甜膩的香氣頑固地試圖掩蓋一切。
朱曉路沿著河岸向下遊走去,腳下的鵝卵石硌得鞋底沙沙作響。越往前走,屬於五彩鎮核心景區的精緻感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略顯雜亂的自建樓房、堆著農具的院落,以及空氣中越來越明顯的、混合著牲畜糞便和泥土的氣息。
穿過一片掛滿青澀果子的柑橘林,李家村的輪廓出現在眼前。
村子不大,房屋依著地勢散落,幾條黃土路蜿蜒其間。時間尚早,村裡卻異常安靜,少了應有的雞鳴狗吠和人聲。偶爾有村民扛著鋤頭或挑著擔子匆匆走過,看見朱曉路這個生面孔,眼神都帶著一種審視的警惕,遠遠就低下頭或乾脆繞開。
朱曉路深吸一口氣,走向村口一個正在小雜貨店門口抽菸的老漢。老漢穿著沾滿泥點的舊膠鞋,褲腿挽到膝蓋,露出一截黝黑精瘦的小腿。
“大爺,跟您打聽個事兒。”朱曉路臉上堆起誠懇的笑容,掏出煙遞過去。
老漢撩起眼皮掃了他一眼,沒接煙,也沒說話,只是吧嗒吧嗒地抽著自己的旱菸袋,渾濁的眼睛裡滿是防備。
“聽說村裡前陣子有幾戶人家的豬不太精神?病死的埋後山了?”朱曉路儘量讓語氣聽起來隨意,像拉家常。
老漢抽菸的動作猛地一頓,煙鍋裡的火星似乎都跳了一下。他重重地咳嗽兩聲,吐出一口濃痰,用鞋底碾了碾,這才甕聲甕氣地開口,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豬?啥豬?沒聽說!俺家的豬好著呢!”說完,扛起放在牆角的鋤頭,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走,腳步快得像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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