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影追蹤

第53章 生病的羊

“老王!”尹力轉向王前進,語氣果斷,“你熟悉本地情況,配合李主任現場解剖取樣!動作要快!注意防護!”他又看了一眼蹲在地上、肩膀還在微微顫抖的高少達,對旁邊一個工作人員低聲交代:“看好他,安撫一下,登記家庭情況。”

王前進重重地點點頭,沒有絲毫猶豫。他之前已跟李榮耀合作現場解剖過病豬。他迅速脫下身上厚重的雨衣,露出裡面那件洗得發白的畜牧站工作服。他走到李榮耀身邊,接過對方遞來的另一副手套、口罩和簡易防護面屏,熟練地戴上。

朱曉路立刻意識到這是絕無僅有的記錄機會,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調整著相機角度,避開了可能血腥的畫面,但鏡頭牢牢鎖定在那塊藍色塑膠布和兩位即將開始工作的身影上。錄音筆也被他悄悄開啟,藏在外套口袋裡。

李榮耀開啟銀色取樣箱,冰冷的金屬器械在灰暗的光線下泛著幽光。他拿起一把鋒利的解剖刀,看向王前進。王前進默契地伸出手,那隻曾接觸過無數病畜、也曾被豬毛扎傷的手,此刻穩穩地按住了病羊還在痙攣的軀體。

沒有多餘的話語。解剖刀在李榮耀手中劃出一道精準、冷靜的弧線。刀刃破開面板和肌肉組織的細微聲響,在驟然寂靜下來的院子裡顯得格外清晰,混雜著羊最後幾聲微弱、斷續的“嗬嗬”喘息。暗紅色的血液湧出,很快被塑膠布上的吸水布吸收。

朱曉路感到一陣強烈的反胃感湧上喉嚨,他強迫自己壓下,鏡頭微微顫抖,但焦點始終清晰。他看到李榮耀和王前進配合默契,動作迅捷而專業。李榮耀用鑷子和手術剪分離著組織,王前進則用吸管和取樣瓶收集著各種體液和組織樣本——心血、肝臟、脾臟、腦脊液…他的動作穩定而專注,彷彿回到了他最熟悉的戰場。

“看這裡!”李榮耀的聲音低沉地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他用鑷子小心地夾起一片膜狀組織——羊的腦膜。只見那本該光滑的薄膜表面,此刻佈滿了細密的、渾濁的乳白色膿點,像一層令人作嘔的黴斑!

“化膿性腦膜炎……典型病理變化……”李榮耀的聲音透過口罩,帶著沉重的確認感。

王前進湊近細看,眉頭緊鎖,眼神凝重得如同化不開的墨。他指著羊體腔內一個異常腫大的暗紫色器官——脾臟:“脾臟腫大……顏色發暗發紫……像塊瘀血……”他拿起另一個取樣瓶,對著尹力晃了晃裡面渾濁帶血的液體,“關節腔積液,膿性滲出……跟我們在病豬身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採集腦組織!重點!”李榮耀手中的解剖刀再次落下,小心翼翼地開啟了顱腔。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血腥和腐敗的甜膩氣味瞬間瀰漫開來。他鑷起一小塊灰白色的腦組織,只見其質地異常鬆軟,像浸透了水的豆腐,邊緣甚至能看到細微的化膿灶!

“腦實質軟化……液化壞死……”李榮耀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這病理變化直接指向了最兇險的中樞神經感染。

王前進迅速遞上專用的無菌凍存管。李榮耀將那塊致命的腦組織樣本小心地放入其中,旋緊蓋子。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都看到了對方眼中那抹沉重的、確認無誤的驚駭——跨物種傳播的鐵證,就在眼前這隻被解剖的羊體內!

朱曉路的相機快門無聲地記錄下這一幕幕:李榮耀鑷尖上那塊佈滿膿點的腦膜特寫;王前進手中凍存管裡那點灰白色的、致命的腦組織;還有地上那隻被剖開的羊腹腔裡,那腫大如紫黑色皮球的脾臟……每一個畫面都觸目驚心,每一個細節都指向一個正在失控擴散的巨大危機。

取樣終於結束。

李榮耀和王前進脫下手套和防護,動作都有些遲緩,臉上帶著深深的疲憊和凝重。尹力指揮工作人員將解剖後的羊屍骸以及所有被汙染的塑膠布、器械等,小心地裝進專用的黃色醫療廢物袋,噴灑上刺鼻的消毒液,準備運走進行徹底的無害化處理。

高少達依舊蹲在牆角的泥濘裡,像一尊失去生氣的泥塑。他看著那隻曾經活蹦亂跳、寄託著全家一點微薄希望的羊,最終被裝進散發著消毒水氣味的黃色袋子拖走,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嗚咽,渾濁的眼淚混著雨水,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肆意流淌。

王前進走到高少達身邊,沒有居高臨下,而是也蹲了下來。他那因帶著PE手套流汗而被泡皺了手,從自己貼身的舊工作服內袋裡,摸索出幾張被汗水浸得有些發軟的、皺巴巴的百元鈔票,不由分說地塞進高少達那冰冷、粗糙、沾滿泥巴的手裡。

“少達兄弟,”王前進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同病相憐的沉重和不容拒絕的誠懇,“這錢,你先拿著,應應急。羊沒了,人還在。這事,政府不會不管。你的損失,防疫的補償,後面肯定有說法!我王前進用這張老臉給你擔保!”

高少達的手像被燙到一樣猛地一縮,隨即又死死攥住了那幾張帶著體溫的鈔票,指關節捏得發白。他抬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茫然地看著王前進,嘴唇哆嗦著,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只是把頭深深地埋進膝蓋,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尹力環視著這個被恐懼和絕望籠罩的小院,目光掃過警戒帶外那些探頭探腦、眼神驚惶的村民,最後落在朱曉路身上。

他走過來,聲音低沉而嚴肅:“朱記者,你記錄的東西,在官方通報釋出前,絕對、絕對不能洩露!一個字,一張照片都不行!這關係到整個區域的穩定,也關係到後續調查的順利進行!你明白後果的嚴重性嗎?”

朱曉路迎上尹力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他用力地點了點頭,懷裡的相機和錄音筆此刻重逾千斤。“我明白,尹主任。”他的聲音清晰而堅定,“記錄真相是我的職責,但阻止恐慌蔓延,同樣是責任的一部分。”

尹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麼,轉身去指揮現場的終末消毒工作。刺鼻的含氯消毒劑氣味再次濃烈地瀰漫開來,幾乎蓋過了血腥和雨水的土腥氣。

李榮耀收起取樣箱,經過朱曉路身旁時只是望了他一眼,之後像不認識一樣轉身去幫尹力。

朱曉路本想說些什麼,但想到剛才李榮耀的眼神,以及他之前資訊裡說的“先從民間著手”,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王前進站起身,走到朱曉路身邊。他望著被警戒帶封鎖的院門,望著遠處在雨後溼氣中顯得更加陰沉的山巒輪廓,疲憊的臉上刻滿了深深的憂慮,那是一種比風雨更沉重的負擔。

“小朱,”他低聲說,聲音裡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凝重,“看見了吧?這羊就是冰山冒出來的那個尖尖角,下面埋著的是能淹死人的大麻煩,這才剛開始啊。”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而熟悉的引擎轟鳴聲,如同幽靈的低語,再次從村口那條泥濘土路的方向,隱隱約約、卻又無比清晰地穿透了消毒水的氣味和人群的低語,傳了過來。

朱曉路和王前進幾乎是同時猛地轉頭望去。只見那輛半舊的黑色摩托車,如同一個甩不掉的、冰冷的影子,正緩緩地駛離村口的老槐樹,沿著來時的路,不疾不徐地消失在雨後迷濛、溼漉漉的暮色深處。摩托車的尾燈在灰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兩點短暫而詭異的紅光,像黑暗中窺視者最後留下的、充滿警告意味的冰冷眼瞳。

朱曉路感到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瞬間爬滿全身。他下意識地摸向口袋裡的錄音筆,那冰冷的金屬外殼此刻似乎還殘留著病羊最後抽搐的震動感。

王前進則站在原地,雨水順著他的鬢角滑落,他望著摩托車消失的方向,佈滿血絲的眼中,那團沉重憂慮的火焰,無聲地燃燒得更加猛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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