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榮耀沉默了幾秒，似乎在組織語言。
他側身從帶來的資料袋裡取出一個平板電腦，指紋解鎖，螢幕亮起。
他沒有直接遞給妻子，而是將螢幕微微傾斜，讓病床上的張靜和能看清。
李喬也忍不住好奇地湊近了些。
螢幕上呈現的是一幅清晰的基因樹狀圖，枝杈分明，標註著複雜的字母和數字組合。不同的分支用鮮明的顏色區分開來。
“最新的溯源結果，”李榮耀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沉重感。
他的指尖點向樹狀圖左側一條被顯著標紅的分支，“這個基因型，高度同源。確認來自Y國北部邊境地區幾個大型工業化農場。”
他指尖下劃，調出幾張模糊的監控截圖和一份標註著“黃財”名字的協查檔案，“傳播路徑也鎖定了。透過黃財那個地下生豬走私網路，病豬被夾帶進來，最終流入五彩鎮本地屠宰場和部分散戶，梁行他們，是第一批接觸者。”
張靜和的呼吸微微屏住，目光緊緊鎖著那條刺目的紅色分支，以及那個“黃財”的名字。所有的事情，似乎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冰冷而確鑿的起點。
李榮耀的指尖沒有停頓，移向了樹狀圖的右側。這裡的分支顯得更為複雜，顏色是深沉的藍色。
“麻煩的是這個，”他的眉頭深深鎖起，指尖懸停在一個巨大的藍色問號標記上方，“還有另一個基因型。測序比對顯示，與已知的任何國內外流行株庫都不匹配。是本地型。”
他抬起頭，看向妻子，也掃過旁邊一臉凝重的兒子，聲音裡充滿了困惑和壓力：“它就在這兒，在五彩鎮的環境裡。王站長他們前期在野豬、甚至在病羊身上都分離到過相似菌株。我們推測，這裡具備豬鏈球菌長期存在的自然條件，很可能就是一個我們過去不知道的自然疫源地。”
他頓了頓，指尖重重敲在那個藍色問號上，發出輕微的叩擊聲，“但它是怎麼突然活躍起來的？最初的動物宿主爆發點在哪裡？又是透過什麼途徑，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突破了物種屏障，造成如此規模的人間疫情？這條線，目前還不清晰。”
病房裡只剩下監測儀單調的“嘀嘀”聲。張靜和的臉色在平板螢幕幽光的映照下顯得更加凝重，目光死死盯著那個巨大的藍色問號，彷彿要把它看穿。
李喬則盯著螢幕上的藍色分支和那個問號，嘴唇緊抿，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眼神裡翻滾著不甘和思索。
沉默持續了十幾秒。張靜和終於緩緩吐出一口氣，打破了沉寂：“本地型，自然疫源地……”她喃喃重複著這兩個關鍵術語，眼神銳利地轉向李榮耀，“南教授那邊怎麼說？中疾控的專家意見？”
“南教授認同這個結論。”李榮耀點頭，手指在平板上滑動，調出幾份署名為“南之喬”的郵件摘要，“壓力很大。兩個獨立源頭併發，尤其是這個未知的本地源，意味著防控策略要調整。徹底查清本地源的動物宿主範圍、地理分佈和傳播動力學，是撲滅疫情和防止復燃的關鍵。”
他收起平板，疲憊地捏了捏眉心：“問題是，怎麼查？動物溯源，範圍太大，人手和時間都不夠。若這是能找到那個引起本地型進入五彩鎮的源頭事件……”
就在這時，一直盯著那個藍色問號沉默的李喬，突然抬起頭。他的目光異常明亮，帶著一種年輕人特有的、未被現實完全磨平的銳氣和衝動，直直地投向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