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十分地清楚,許灼華在程牧昀心裡的地位更甚於自己。
程牧昀抿抿嘴唇,“我知道了,娘,我不會讓灼華變成寡婦的。”
程夫人的指尖輕顫著撫過程牧昀耳際凌亂的碎髮,那髮絲間還沾著草屑與乾涸的血痂。
她垂眸望著兒子眼下青黑的陰影,眼底翻湧的疼惜幾乎要漫出來:“牧昀,不是娘非要攔著你。”
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懇切,“只是想讓你做什麼事情的時候,想想身後的家人。”
程牧昀喉頭滾動,酸澀的情緒堵得發慌。
“我知道了,娘。”他輕輕點頭,聲音低沉而沙啞。
程夫人走後,程牧昀身邊的幾個副官全都圍了過來,臉上都帶著淚。
“少帥,督軍夫人對您真的是太好了。”
程牧昀默默垂下了眼眸,“程家只剩我這一個,她怎麼可能不著急?”
有個副官壯著膽子說道:“少帥,其實督軍夫人說得對,您這少帥做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跟陳鶴德交好?還有梁公子,感覺你自從認識了陳鶴德之後,就變樣了。”
程牧昀無奈地撇撇嘴,其實他是在認識許灼華之後才變的。
“就是就是,尤其是梁公子,現在整天跟東瀛人廝混在一起,傷風敗俗啊,現在整個新海城的上流人士都對他避之不及。”
“東瀛人都這樣針對少帥了,梁公子還跟他們交好,真是……”
身邊的人就程牧昀該不該摻和進去陳鶴德的事情,還有該不該跟梁紹尊交好,各執己見,吵得喋喋不休。
程牧昀覺得很煩,把人都趕走了。
他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其實程夫人說的話他聽進去了。
如果他真的玩脫了死了,程夫人估計會崩潰。
本以為自己能坦然地面對死亡,但現在看來,就算自己有這個魄力,愛自己的人也沒有。
程牧昀忽然有了一種想苟且偷生的想法。
他垂眸凝視自己佈滿傷痕的雙手,指節處結痂的裂口在陰影中若隱若現。
若此刻帶著灼華遠渡重洋,或許能在異國他鄉尋得一方安寧,在舊金山的唐人街開家小茶館,聽她用吳儂軟語念著英文單詞,看她在陽光下舒展眉眼。
反正許灼華說了,二十多年後,中|國將會迎來新生。
他在與不在,都沒有關係吧?
“萬一就差一個呢?”他對著虛空呢喃。
牢房的黑暗彷彿化作一張巨網,將他困在家國大義與兒女私情的夾縫中。
他不想當逃兵。
思緒亂得像是一團亂麻,程牧昀窩在沙發裡昏昏欲睡。
不知過了多久,他墜入混沌夢境。
棋盤在虛空中浮浮沉沉,對面的白髮老者執子輕笑,皺紋裡藏著詭譎的光。
程牧昀捏著黑子的手不受控地顫抖,明明瞄準了星位,棋子卻像被無形絲線牽引著,骨碌碌滾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圍觀的虛影發出窸窸窣的嘲笑,棋盤化作血色漩渦,將他整個人吞噬。
“不!”程牧昀猛地彈坐起身,冷汗浸透的後背撞上沙發靠背,劇烈的刺痛讓他倒抽冷氣。
他大口喘著粗氣,胸腔的起伏牽動胸背傷口,黏膩的紗布早已被血與汗浸透,每一次呼吸都像有人往傷口裡撒了把粗鹽,火辣辣的疼意順著脊椎竄上後頸。
指尖觸到浸透的襯衫,黏糊糊的觸感讓他胃裡一陣翻湧。
程牧昀扯掉皺巴巴的外套,單衣黏在傷口上扯得生疼,他牙關緊咬,摸出剪刀。
冰涼的金屬貼著面板遊走,細碎的“嘶啦”聲中,層層紗布被劃開,猙獰的傷口暴露在微涼的空氣裡。
皮肉翻卷如綻開的惡之花,邊緣凝結的血痂混著滲出的組織液,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紫色。
許灼華的信上說了,要在東州再多逗留一段時間,程牧昀估算著,估計在許灼華回來的時候,傷口會恢復到什麼程度。
若是許灼華回來了,傷口還很明顯,又該怎麼解釋?
程牧昀盯著胸膛上的傷口發呆,全然沒有注意到牢房門口提著藥箱的羅雲樵。
牢門外傳來輕響,羅雲樵抱著皮質藥箱立在鐵柵欄旁。
看見程牧昀胸前猙獰的傷口,她睫毛劇烈顫動,眼眶瞬間漲滿水霧,喉間泛起酸澀。
幾個副官悄悄往陰影裡縮了縮脖子,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