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蘆薈不過是費了些功夫。
青瓷碗在案几上輕響,她手持銀匙,將翠綠的蘆薈皮小心剝去,晶瑩剔透的凝膠裹著汁液滑落掌心,觸感滑膩得像滑動的泥鰍。
刀刃切過蘆薈肉時發出細微的‘簌簌’聲,透明膠狀的果肉很快碎成小塊。
混入藥粉,不斷地攪拌,原本淺綠的凝膠逐漸轉為深褐,最終凝成顫巍巍的果凍狀粘液。
“雖然看起來有點像是鼻涕蟲...”許灼華將藥碗舉到程牧昀面前,耳尖因窘迫泛起紅暈,“但柳大夫說藥效很好。”
程牧昀低頭湊近,清苦藥香裹著他溫熱的呼吸撲來,他目光坦然地對上她略帶忐忑的眼神:“嗯,上藥吧。”
木勺邊緣的棕褐色藥膏還在輕輕搖晃,許灼華屏著呼吸將其敷向那道猙獰的傷口。
藥膏觸及皮肉的剎那,程牧昀繃直的脊背驟然繃緊,喉間溢位的抽氣聲帶著難以剋制的顫抖:“嘶——好涼。”
“蘆薈膠就是會很涼,你忍一忍。”許灼華的聲音也跟著發顫,木勺沿著傷口邊緣緩緩塗抹,看著凝膠滲入新生嫩肉的褶皺。
每一次動作都能感受到程牧昀身體的緊繃,清苦的藥香混著涼意瀰漫在暖黃的燭光裡,直到最後一層紗布嚴嚴實實地裹住傷口。
那隻冰涼的手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涼意順著面板迅速蔓延,“你的手好涼。”許灼華下意識想要抽回,卻被男人攥得更緊。
程牧昀睫毛垂落,投下細碎的陰影,深邃的眼睛裡盛滿溫熱的笑意:“想要你給我暖暖。”
帶著幾分孩子氣的撒嬌,竟讓沙啞的嗓音都染上了蜜糖般的黏膩。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反握住那隻冰涼的手,用掌心輕輕包裹。
程牧昀看著許灼華的臉,暖黃的燈光下,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三日後,是我的生辰。”
許灼華猛地愣住,“啊?我還不知道,對不起,沒有準備禮物。”
程牧昀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我們去拍一張照片吧?”
許灼華有些驚喜,“好啊。”
三日後的晨光穿透新海城的薄霧,照相館裡人影交錯。
許灼華身著藕荷色織錦旗袍,盤扣如珍珠般綴在頸側,鬢邊彆著的白玉蘭髮簪隨著呼吸輕輕晃動。
程牧昀一身筆挺的軍裝更襯得身姿挺拔,肩章上的銀星在晨光裡泛著冷冽的光。
兩人隔著一張雕花方桌相對而坐,桌上青瓷花瓶裡斜插的白菊輕輕搖曳。
攝影師調整三腳架的咔嗒聲戛然而止,‘咔嚓’一聲,閃光燈如炸開的煙花,細密的鎂粉騰起銀霧。
許灼華下意識閉眼,卻仍被刺得眼眶生疼,滾燙的酸澀瞬間漫上眼瞼。
她悶哼一聲,抬手死死捂住眼睛,指尖微微發顫。
“怎麼了?”程牧昀的聲音陡然繃緊,軍裝下襬掃過椅面發出沙沙輕響。
他幾乎瞬間起身,軍靴重重踏在木地板上,溫熱的掌心覆上她的手,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輕輕撥開她的指尖,“別揉,讓我看看。”
“沒事,閃了一下,拍完了嗎?”
攝影師問道:“拍完了,需不需要再拍一張離得近一點的?”
許灼華的眼睛十分酸澀,程牧昀幫著吹了幾下,“不用了,下次再拍。”
攝影師道:“好,照片加急給你洗出來。”
程牧昀和許灼華回了程公館。
因為是程牧昀的生辰,程裕光也沒有計較程牧昀從監獄逃出來的事情。
加上程夫人,四人一起圍坐在桌子前。
程夫人給程牧昀做了一碗長壽麵,滿眼含笑地看著程牧昀。
“牧昀,吃吧,嚐嚐娘做的長壽麵。”
程牧昀嚐了一口,“還是那個味道,每年都是。”
程夫人的眼睛笑得彎彎的,仔細看,兩母子長得還真是像。
“等以後啊,你的長壽麵就交給灼華做了,我已經教會她了。”
程牧昀笑著看了許灼華一眼,“可是兒子還是想吃您做的長壽麵,吃到一百歲。”
程夫人道:“等你一百歲了,估計娘連碗都端不住了。”
程牧昀道:“怎麼會,娘永遠都不會老。”
程夫人嘆了一口氣,“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知道了,人老得很快,話說,灼華的肚子怎麼一直都沒動靜?”
許灼華尷尬地看了程牧昀一眼,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在一起。
許灼華瞬間紅了臉。
按照程牧昀的頻率,許灼華早就懷上了。
程牧昀握住許灼華的手,“娘,您太著急了,我們才結婚多久。”
程夫人道:“我們家的人太少了,也該添丁進口了。”
小夫妻低著頭沒說話。
程裕光將茶盞重重擱在檀木桌面上,瓷與木相撞發出刺耳的脆響。
“這麼久了還沒懷上,”他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杯沿,渾濁的眼珠掃過低頭抿湯的許灼華,“估計是灼華身體不行,不如直接收個姨太太吧。”
這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飯桌上,筷子碰擊碗碟的清脆聲響戛然而止,所有人的呼吸都跟著懸在半空。
程牧昀捏著象牙筷的指節驟然發白,冷硬的骨節幾乎要刺破面板,“我不會納妾。”
程裕光突然掀翻手邊的茶盞,深褐色的茶水在雕花桌面上蜿蜒成河:“怎麼?程家傳宗接代的任務,就指望一個運輸軍火的女人?你樂意,我還怕被別人戳脊梁骨!”
程牧昀猛地起身,軍裝椅腿在青磚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
他死死盯著父親,目光像是淬了冰的刀刃:“爹,我說了很多次,那是許家的生意,灼華只是管理而已!再說了,現在東行南線就是個聚寶盆,程家不是也落了不少好處?”
“好處?”程裕光拍案而起,震得滿桌碗碟叮噹作響,“周旻海和司柯兩家正盯著你!你現在還不站隊,你以為你還能挺多久?”
程裕光的手指幾乎要戳到兒子鼻尖,“程家的根基就要被你這個逆子敗光了!”
整間堂屋都在他的怒吼中震顫。
程牧昀猛然拍桌而起,檀木桌面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碗碟被震得跳起半寸高,湯汁潑灑在昂貴的織錦桌布上。
“爹!我說過了!我絕不跟那些人同流合汙!”
他胸膛劇烈起伏,軍裝領口的銅釦在燈光下泛著冷光,腰間未愈的傷口因用力而隱隱作痛,卻抵不過眼底翻湧的憤怒。
程裕光的臉漲成豬肝色,眼珠幾乎要瞪出眼眶。
“和光同塵的道理你還不懂嗎?”暴起的青筋在脖頸處突突跳動,手指重重戳向桌面,震得瓷碗裡的熱湯飛濺。
“我又沒讓你離婚!只要把雲樵娶進來做個姨太太,抓住羅會長這個好岳丈,保你以後平步青雲!你還有什麼不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