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應天府。
廳衙正堂充當朝議大殿,顯得有些失了格局,可是君臣們顯然已當艱苦為日常。
趙構一身黃袍端坐龍椅,下首工部侍郎傅雱、吏部尚書耿南仲、左相王雲、同知樞密院事汪伯彥、御營司使王淵、權應天知府朱勝非、太保張邦昌等臣僚均面容含霜,心情沉重。
傅雱剛剛從雲中府,如今的金國西京,通和返京。
傅雱帶回來的訊息讓君臣心情好不起來。
雖然傅雱持著張邦昌寫給斜也和粘罕的書信和國書,再次重申大宋新朝廷承認此前劃河而治的承諾,請求與金休戰通和,但斜也提出了兩個應天府朝廷君臣們無法完成的新要求。
其一,除已劃定的金宋國界外,陝西自熙河開邊以來所拓疆土,統歸西夏李氏所有。
其二,大宋西軍弒主辱國,沈放以下一眾梟首須綁縛至大金國上京受死。
別說陝西境內諸州縣已完全與新朝廷切斷了聯絡,潼關已落入了完顏婁室之手。
西夏李氏與大宋戰爭百年,覬覦陝西已久,早就趁著金人侵宋時,攻下陝西北部的豐州、麟州、西安州、懷德軍等軍事重鎮,朱昭、楊震等守將戰死。
而想要朝廷交出沈放等西軍魁首,更是蜀道之難。
這些趙構身前的文武其實已是風聲鶴唳,婁室早已隨粘罕大軍北返,潼關之圍早已解除,可他們寧願相信金人依然卡在關內外的咽喉要地,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無能。
王雲因邑從趙構出使金營,一路上悉心打理趙構身邊大小事,深得趙構信賴,如今升為左相。
王雲持笏拜道:“陛下,沈放安能自縛受死,金人這是故意為難我大宋,既然通和不成,當整飭軍隊,加以應對。”
御營司使王淵亦言道:“張所、傅亮經制河北河東,劉光世、張俊、黃潛善等將均駐防黃河以北,不若撤回對西軍的宣示,聯合西軍共同抵禦金軍。”
汪伯彥哼了一聲,雖然聲音不大,每個人都聽在耳中。
王淵一愣,尋著聲音向汪伯彥望去,不滿道:“汪樞密,你這是何意?有建言只管道來。”
汪伯彥出列,拱手拜道:“聖裁豈能如兒戲,說改便改?況沈放暴戾恣睢,欺君犯上,謀逆不軌。王司使此番言論,可曾將陛下放在眼裡?”
王淵濃眉豎起,怒道:“國家危如累卵,西軍長期在北地邊陲抗擊金人,為天下所讚譽,就算沈放個人狂妄犯上,不應將十餘萬西軍一棍子打死。”
“那王司使你出面,將沈放綁於殿前,我汪伯彥就認了你的能耐。”
汪伯彥這話的嘲弄之意甚濃,西軍乃沈放在一手把持,如今又有誰能將他從氣勢如虹的西軍大軍中繩之於法?
王雲插話:“汪樞密,今日朝議核心乃如何應對金人的脅迫,西軍之禍當為後話。”
“王相,沈放截殺金人的二太子,搶走了大量犒軍金銀,若與金謀和,能繞過西軍麼?”
“照汪樞密這麼說,我大宋軍民還應頂爐焚香,送它金寇出國境不成?”
“哼,王相注意你的詞措,沈放可是連二聖也敢謀害的叛賊。”
王雲不以為意,爭辯道:“當時戰況極亂,二聖之死,撲朔迷離,汪樞密說這話可有考證。”
“還須考證麼?作為守邊率臣,就該將北行宗室婦女放第一位,他沈放倒好,不管不顧直接發兵。我還聽聞,他扣押一部分宗室女眷于軍中,供軍將們娛樂,如此逆賊,當誅之以正朝綱。”
“汪樞密,你這是謬辯,打仗哪能顧忌得了那麼多?”
王雲與汪伯彥言辭越辯越激烈,引發王淵、朱勝非、耿南仲等大臣加入了爭論,只有張邦昌噤若寒蟬,一言不發。
丹墀之上,趙構臉色鐵青。
從相州至磁州,再到東平府,這些大臣一直沒停止過爭吵。
尤其是宗澤,更是撕開自己的痛處,咄咄逼人的逼迫自己發兵勤王。
自己何嘗不想一舉擊敗強大的金軍鐵騎。
可身邊這些軍隊的戰力幾何,自己焉能不知?
實力不逮呀!
金人正如日中天,氣勢如虹之時,派多少兵也解不了汴京之圍,還白白折損了大宋帝國最後一點兵力。
可是自己能將實情大白於天下麼?
臣子們爭辯許久,終於想起來了要官家定奪,可趙構能做出什麼決定來?
汪伯彥見趙構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有些無助,看來連陛下也不能在這當口提巡幸東南的話了。
他想起一人,於是朝趙構拱手拜道:“陛下,既然眾臣工意見難以統一,不若待李相到任了再議?”
李綱當前仍在汴京,與宗澤一道收拾金人大肆破壞後的殘局。
宗澤與李綱都是死硬的主戰派,尤其是李綱,在汴京擁有無與倫比的號召力,那些幾乎潰散的禁軍舊部,聽聞李綱重返汴京,即刻又聚攏在一起。
趙構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汪伯彥,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可是既然他提了出來,自然有深意。
“眾卿家為國事操勞,無論持何種態度,朕均感欣慰。李伯紀乃朝廷重臣,有他在,必能給出箇中肯的意見,今日就暫且休議罷。”
既然汪伯彥都提議等李綱到任再做商議,王雲與王淵不好繼續爭辯,退回了班列。
待眾臣散朝,趙構令汪伯彥留了下來。
“汪卿家,李伯紀素來強硬,他若歸朝,定然要阻止朕巡幸東南啊。”
“官家,李相來的正是時候啊!他不是曾去過真定麼,沈放正派出軍隊南侵東平府,殺京東二路兵馬鈐轄孔彥舟,待李相歸朝,可令他去東平。”
“叫李伯紀去東平府有何意義?”
“李相聲名斐然,卻與陛下治國理政之理念相悖,好歹他也是大宋右相,西軍逆軍冒天下之大不韙,攻擊御營軍。李相若能平叛,固然是他本應盡的職責,若不然,也好教王淵那些臣子瞧清沈放的真面目。”
趙構不動聲色,道:“若沈放真被李伯紀勸走呢?”
“臣以性命擔保,李相說不動西軍,相反,他還可能被那支逆軍趕走。由李相自己現身說法,還可壓制朝中強硬大臣。”
趙構沒有首肯,也沒搖頭。
汪伯彥暗中體察,進一步言道:“陛下雖登大寶,可朝中臣僚人心不定,觀望者居多,四廂軍健,食糜者眾,流言蜚語不除,危害甚大啊。”
汪伯彥一句“流言蜚語”,擊中要害,趙構終於為之動容。
先皇派閤門袛侯傳繳自己立天下兵馬大元帥府,卻是有入京勤王的召命。
當時自己身邊僅有萬餘遊兵散勇,若開至汴京城下,無異於送死。
為了大宋江山得以延續,國祚不斷,自己頂住了山大的壓力,陸續召集各方文武和離散禁軍。
同時,派宗澤進軍開德府勇破金軍,大元帥府軍才兵威稍振。
大元帥府軍日漸有起色,自己本意是準備督軍越過黃河,入京勤王的。
可是金軍突派鐵騎深入相州腹地,欲千里斬首。
自己的謀劃瞬間被打亂,眾文武擔心金人的陰謀得逞,不由分說將整個大元帥府行營向東轉移,輾轉入了東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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