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州城。
即是日後的山東聊城。
博州以西三百里是昔日的北方重鎮大名府,以南便是東道黃河,雖算不上險要,卻是大名府之襟翼,東道黃河之鎖鏈。
劉鐵石進入這座城高池深的大城時,心裡五味雜陳。
昔日的把兄弟如今成了一方霸主,自己卻淪落到仰人鼻息,苟且偷生。
劉鐵石通報姓名,入得城來,他的身後跟著錢道人。
楊天王在他闊氣的天王府裡接見了劉鐵石。
“劉老弟呀,不是哥哥說你,一萬餘人的隊伍被人吞了,你還替李成當說客,不是哥哥嫌棄你,你乾的事太沒志氣了吧?”
劉鐵石很是窘迫,但不得不辯解:“天王哥哥,李成憑實力擊敗我家李太子,這事兒弟弟輸得心服口服。”
話音一轉,劉鐵石又道:“弟弟並非朝秦暮楚之徒,降了李成也是不想城裡萬餘弟兄跟著丟了性命,成大事者,不應拘小節。”
劉鐵石接著又將李成的話提了一遍。
“天王哥哥,世道亂了,咱們這些無依無靠的豪強,在金人沒再次攻來時還能稱王稱霸,一旦金人再次南下,沒有個過硬的靠山,說倒就倒呀!”
楊天王身材高大,兩道濃眉眉角上揚,一雙豹目不怒自威。
“誰說我楊天王就是孤家寡人了?”
劉鐵石一愣:“天王哥哥是投了誰?”
楊天王繃著的臉稍微緩了緩,輕笑:“不是哥哥我投了誰,是誰希望哥哥這數萬豪強替他撐場面。”
“那到底是誰嘛?天王哥哥何必賣關子。”
楊天王並不回答,反問道:“你的舊主子李昱不也受康王招安,得了個鄆州兵馬鈐轄麼?”
劉鐵石何等的清醒,頓時明瞭。
“可是孔彥舟那淫賊?”
“哼!孔彥舟算什麼東西,他在哥哥眼裡,不過是一條狗!”
劉鐵石見楊天王不肯說出投靠了誰,自在心裡揣摩,嘴上卻提醒:“天王哥哥應該聽說了西軍援軍南下之事吧?”
楊天王不置可否。
“天王哥哥,沈放是敢與新天子爭江山的主,哥哥這博州城裡囤積了無數的糧草錢財,可謂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呀!”
楊天王像被人踩到了尾巴,猛的一拍官帽椅的扶手,怒道:“怎的?劉鐵石你還威脅上我楊天王了?”
“哥哥息怒,息怒!弟弟如今寄人籬下,可謂是喪家之犬,哪裡敢捋哥哥的虎鬚。”
劉鐵石自貶身份,楊天王看在眼裡,怒焰稍稍收斂了些。
“弟弟我是替天王哥哥你著想,哥哥你想想,此番沈放率大軍南下,名號是救援他受困的船隊,可你想想,他派船隊南下為的是什麼?”
楊天王聽了眯起眼:“那你說說,他沈放想做甚?”
“挑事!”
“挑事?”
“沒錯,沈放挾天子以令諸侯,為的是與新天子爭天下,而李成雖然孤傲不聽朝廷號令,可身上揹著新天子委任的‘捉殺使’官職。”
“他雖然是打著孔彥舟麾下的名義偷襲沈放的船隊,可這無異於玩火,給了沈放發兵的由頭。”
“剛才弟弟說了,沈放正缺個由頭挑事端,如今天王哥哥你卻說找了個新天子做靠山,不是伸長脖子等著捱揍麼?”
楊天王臉色一沉:“我哪裡說了聽新天子號令了?”
劉鐵石搖搖頭:“不管天王哥哥是否投靠了新天子,可是此間的李成、孔彥舟只要一口咬定你就是聽從新天子號令,哥哥你準備如何辯解?”
“況且,沈放是什麼人,連太上皇都敢殺,天王哥哥自認為能在他手底下辯得清麼?”
楊天王開始有些把持不住了,他倒不擔心沈放會首先拿他開刀,畢竟西軍的船隊南下時,他忍住了沒尋麻煩。
可是劉鐵石剛才那句“懷璧其罪”,卻讓楊天王警惕起來了。
這博州城裡囤積的糧食,足夠他這三萬軍隊吃三年。
這些糧食和錢財從何而來,楊天王自然門兒清。
一旦沈放的大軍擊敗了李成和孔彥舟,騰出手來後勢必要尋自己的麻煩了。
沈放打著憂國憂民的旗號,兩次發告軍民書,將他的聲望提升到了一個新高度,若是那些躲在深山裡的刁民在西軍面前告狀,自己還能置身事外嗎?
劉鐵石見楊天王狐疑不決,知點中了楊天王的死穴,進一步道:“天王哥哥,依弟弟看,如今這個局面,火已燒起,咱們這些池魚若想保住皮毛,唯一的辦法是未雨綢繆。”
“劉老弟,你倒說說看,如何個未雨綢繆?”
“哥哥,沈放不是尋新天子的麻煩來嘛,這會兒放眼天下,唯有他西軍的兵勢最盛。”
“而孔彥舟此僚聲名最爛,李成也是準備趁此機會吃掉孔彥舟。”
“若是哥哥能在西軍大軍趕至梁山水泊之前,發兵從側翼攻擊孔彥舟,不正好化解了哥哥不利的局面?”
“只要哥哥出手替沈放解了困,他日後想尋哥哥的麻煩,也開不了口了呀!”
楊天王蹙起了眉:“可是杜留守那兒要責問起來,如何對付?”
楊天王口不擇言,洩露了他的機密。
而劉鐵石卻不以為然,道:“杜留守那裡,他還不敢要哥哥的命,畢竟哥哥手握重兵,錢糧充足,只要事後弄個負荊請罪的戲份,必能應付過去。”
“可是沈放卻不然,他身上光芒四射,一句替民除惡,哥哥你這博州城說沒就沒,賠了夫人又折兵的買賣,能做麼?”
劉鐵石見楊天王還是猶豫不決,又勸道:“沈放他的目標不在小小的鄆州地面,東南富庶,依弟弟的判斷,他必然要將手伸向兩浙。”
“待他的大軍一走,這京東二路,還不如天王哥哥你說了算?”
“況且,哥哥在沈放那裡留了個好印象,日後西軍爭得了天下,哥哥今日的恩德,必能換來日後的富貴。”
楊天王被劉鐵石帶進了衚衕,可是他依然心存疑慮。
“劉老弟,你就確信沈放能爭得天下?”
劉鐵石毫不猶豫的點頭:“康王他得位不正,已失去民心,俗話說得好,‘得民心者得天下’,沈放高舉抗金的大旗,殺得金人的兩路元帥灰頭土臉,更是將金人的二太子斬於陣前。”
“況且,沈放還將信王殿下抓在手裡,無論如何,他的優勢要大過今日的新天子。”
“哥哥,天下已亂,哥哥手裡這三萬弟兄,放在新天子百萬大軍裡,實在是渺小,放在沈放的狼虎之師面前,更如螻蟻。”
“北方的金人在沈放那裡吃了大虧,他會甘心麼?沈放也未必就能撐到最後!”
“在這個亂局之中,誰手裡有兵有糧,誰就能稱霸一方。哥哥若是明智,不妨放低身段,且聽風雨。”
楊天王突然猛的一拍護手,竟然將一張精緻的官帽椅拍散架了。
劉鐵石大驚,不由自主的從凳子上彈起。
“好!弟弟你這一句‘且聽風雨’,算是叫哥哥我瞧明白了。”
劉鐵石懸著的心,又落回了胸腔裡。
“弟弟,那你說,哥哥該如何出兵?”
劉鐵石微笑:“哥哥此番發兵,不一定要盡全力。”
“此話怎講?”
“弟弟如今身在李成營中,心卻與哥哥同在。畢竟弟弟與哥哥可是喝過血酒的把子兄弟,他李成卻是隻豺狼。”
“李成武藝雖然高強,他自己的天麒軍卻不足千人。前番與西軍的騎兵惡戰一場,已是元氣大傷。”
“他肯聽弟弟之言,派弟弟前來遊說哥哥,也是力不從心。”
“他想暗度陳倉,那咱們就來個將計就計。”
楊天王高興的摟著劉鐵石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弟弟你出去闖蕩沒多少時日,咋就將三十六計弄得這般熟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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