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一道慘白的電光撕裂厚重的雲幕,瞬間照亮下方蜿蜒的山道,和那輛停在泥濘中的破舊板車。
光隱去的剎那,豆大的雨點便砸落下來,抽打著山林,激起一片迷濛的水汽。
冰冷的雨水混雜著泥土的腥氣,兜頭澆下。
谷畸亭是被嗆醒的,後背緊貼著硌人的山石,臉上被雨點抽得生疼。
“咳…咳咳…”
他想撐起身子,手臂卻軟綿綿地使不上半分力氣。
“喲~醒了?命夠硬啊,老谷。”
旁邊傳來一個疲憊不堪的聲音。
谷畸亭艱難地轉動眼珠。
只見夏柳青癱在不遠處一棵溼漉漉的巨樹下,渾身是血,像個剛從泥潭裡撈出來的破布娃娃——更扎眼的是他那顆光溜溜的腦袋。
那雙標誌性的銀白手套糊滿了汙泥,無力地搭在身側。
一條褲腿撕開老長,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傷口,雨水沖刷著,翻卷的皮肉泛著慘白。
“棺材…”
谷畸亭喉嚨裡擠出沙啞的兩個字。
“喏,那個祖宗啊…”
夏柳青用下巴朝旁邊努了努,聲音裡帶著濃重的厭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懼意,“那兒供著呢。”
幾丈外的林間空地,那口青黑的棺材孤零零地杵在瓢潑大雨中。
雨水在烏沉沉,彷彿飽吸了墨汁的棺木表面匯成溪流,沿著那些詭異扭曲的紋路蜿蜒淌下,砸進泥地,濺起渾濁的水花。
更怪異的是棺材周圍的地面。
生命力頑強的野草和蕨類,非但沒有被雨水沖洗得煥發生機,反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蔫黃萎靡,形成一圈枯敗的死寂地帶。
“他孃的,這鬼東西…吸得可真歡實…”
夏柳青盯著那片枯黃,低聲咒罵。
他想挪動身子,腿傷被牽動,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臉上肌肉抽搐。
“操…姓田的瘋子,還有那群道貌岸然的雜碎…這筆賬,爺爺記瓷實了!”
谷畸亭沒回應,只是死死盯著那口青黑的棺材。
冰冷的雨水順著脖頸流下,卻壓不住體內另一種更深的灼燒。
那不是傷口的疼痛,而是源自魂魄深處,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炙烤。
眼前的雨幕開始扭曲晃動。
那口棺材彷彿有了呼吸,在視野裡膨脹又收縮。
棺木上暗沉的紋理蠕動糾纏。
一個冰冷且熟悉的聲音,穿透嘩啦啦的雨聲,直接鑿進他的腦海。
【……放不下……求不得……皆是虛妄……何不歸去?與我同化……方得解脫……】
這聲音,谷畸亭很是熟悉。
是那具屍骸!
難道它趁他心神虛弱,又在侵蝕他的意志?!
【你的好友高艮……你看……這就是你所謂的道……到頭來……還不是與我同流合汙……死無全屍……】
破碎的畫面不受控制地洶湧而來。
溫和的笑臉,清澈堅定的眼神……瞬間被漫天血雨和斷臂殘肢取代。
那雙至死都帶著不解和濃重悲憫的眼睛,穿透時空,死死地盯在他身上!
“谷畸亭!是你!為什麼?!”
“呃啊——!”
谷畸亭壓抑不住地嘶吼出聲,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
他雙手痙攣般摳進身下冰冷的泥濘裡,指甲縫裡塞滿了汙泥。
“老谷!谷畸亭!”
夏柳青被這變故驚得一跳,顧不上腿傷劇痛,手腳並用地爬了過來。
谷畸亭雙目緊閉,臉色灰敗得如同墓紙,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發出意義不明的囈語,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彈動。
“喂!醒醒!別他媽在這兒裝死!”
夏柳青用力拍打穀畸亭的臉頰,觸手處一片滾燙。
“操!身上怎麼燒起來了!”
谷畸亭毫無反應,深陷在業火與幻象交織的地獄。
無根生的身影出現在一片混沌的虛無中,背影模糊不清,只有他轉身時的話語清晰傳來。
【小谷……我以為你是我最鋒利的刀……也是最……易碎的琉璃……記住……把東西帶回來……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這是你的……宿命……】
宿命……代價……
幻象中,那口青黑的棺材驟然無限放大,沉重的棺蓋緩緩開啟,露出一個旋轉著,散發著枯敗死寂氣息的黑暗漩渦。
無數張扭曲痛苦的面孔在漩渦邊緣沉浮哀嚎。
其中一張臉,赫然是他自己!
“不……不是……滾開!”
谷畸亭猛地睜開眼,瞳孔渙散,佈滿猙獰的血絲,驚懼和瘋狂在其中翻湧。
他胡亂揮舞著手臂,彷彿在驅趕看不見的厲鬼,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語無倫次喊道。
“不是我!高艮……不是我……掌門……代價……不……”
夏柳青一把攥住谷畸亭亂揮的傷臂,將其死死壓住。
他看著這個平說話總帶三分陰陽語氣的前輩,此刻在泥水裡像個無助的瘋子掙扎囈語,心頭莫名地翻攪起一股異樣的滋味。
谷畸亭怎會變成這樣?
他和高艮跟了無根生最久,也是其在門裡最親近之人。
他是被什麼東西給折磨成這副鬼樣子的?
夏柳青腦子裡不受控制地閃過一路的片段。
把他甩上板車的狠勁兒,踹開車子斷後時頭也不回的決絕背影,拖著棺材和他這條“死狗”時沉默佝僂的脊樑……還有剛才!
那鬼影高手的短刺扎向他心窩時,是這個人,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前面!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或許還摻著點同病相憐的憋悶,直衝夏柳青腦門。
“媽的!吵死了!”
他低吼一聲,像是給自己提氣。
一把撕下自己裡衣還算乾淨的下襬,笨手笨腳地按在谷畸亭血糊糊的額頭上。
“聽著!老谷!谷畸亭!”
他湊到谷畸亭耳邊,聲音因用力而繃得生硬。
“給老子挺住了!你他孃的還沒把東西送到掌門跟前呢!你不是最聽那瘋子的話?差事沒完,死個屁!”
谷畸亭毫無反應,身體滾燙,意識在業火的灼燒和過往罪孽的撕扯裡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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