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棺材猛地一震。
石臺上發出一陣聲響,細密的裂紋瞬間蔓延開來。
一股比先前猛烈十倍的陰寒煞氣,如同實質的衝擊波,狠狠撞在夏柳青胸口!
“噗!”
夏柳青如遭重擊,整個人倒飛出去,狠狠撞在後方一根半塌的石柱上,哇地噴出一口鮮血,臉上的面譜瞬間破碎消失。
“蠢貨!”
谷畸亭低罵一聲,身形一晃,出現在夏柳青身邊,一把將他架住,掌心貼在他後心,一股溫和的炁息渡了過去,幫他穩住翻騰的氣血。
“跟它講道理?想用炁去撫平,你豬腦子啊!你是演神,不是真的神!尋常之法怎麼可能湊效。”
夏柳青臉色由煞白轉為潮紅,又劇烈咳嗽了幾聲,嘴角溢位血絲,但翻騰的氣血總算被谷畸亭強行壓了下去。
“媽的!剛才那一下,簡直就像掌門的神靈明,我身上的炁全散了。那……那你說怎麼辦?!這玩意兒油鹽不進,碰都碰不得,怎麼搬?!”
谷畸亭扶著他站穩,看向符文幽光仍未完全散去的棺材。
剛才夏柳青的莽撞嘗試,反而讓谷畸亭模糊地感知到了一些東西。
他眼中幽光流轉,雖然目前不能用大羅洞觀看前因後果,但至少可以用觀海之術,嘗試窺探棺槨本身,尤其是那些符文的脈絡。
只見視野再次扭曲後。
谷畸亭將全部心神凝聚在那些閃爍的符文上,捕捉它們在棺材內因果業力衝擊下炁的流轉軌跡。
那上面道家的雲籙飄逸流轉,佛門的梵咒莊嚴凝重,西域的符文詭秘難測……
它們並非雜亂無章地堆砌,而是在一種極其微妙的平衡中共存。
這種平衡,像是強行將水火熔於一爐,維繫著一種岌岌可危的靜止狀態。
夏柳青剛才的炁,捅進了這平衡點,所以才會引爆剛才的衝擊波。
話有說回來,能佈下如此多符籙之人,真的是個天才!
“平衡靜止……不,不是靜止,是‘和’……”
谷畸亭喃喃自語,腦中靈光一閃。
“強行壓制(佛),或主動索取(道),皆會打破它那脆弱的‘和’,引來反噬……需‘無為’?不,‘無為’是順應,是旁觀,而我們是要挪動它……”
“沖和之氣……執兩用中……”
谷畸亭苦苦思索著這幾個字的分量,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那晚與周聖論道的畫面清晰地浮現出來...
其中曾聊過陣法。
“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錯,數往者順,知來者逆,然其要旨,不外乎‘執兩用中’,守‘沖和’之氣。過猶不及,過剛易折,過柔則靡。譬如流水,遇石則繞,遇淵則蓄,不爭而利萬物……”
“沖和之氣……執兩用中……”
谷畸亭猛地睜開眼,眼中觀海之術帶來的幽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異常清明的光芒。
儒家的“中庸”,道家的“沖和”,在此刻,竟指向了同一個破解眼前死局的關鍵!
不是對抗,不是索取,也不是完全的順應。
而是找到那個微妙的“中”點,以自身之“和”去契合那份因果業力,如同流水承載舟楫,而非試圖去搬動整條河流!
“老夏!”
谷畸亭大聲喊了一句。
“再來一次,這次聽我的!”
夏柳青抹掉嘴角的血跡。
“還來,你他孃的有譜了?”
“死馬當活馬醫,想不想把這鬼東西弄回去交差,就看這次行不行了。”
谷畸亭盯著他,“收起你所有的念頭,別想著搬它,也別想著安撫它,就當……當它是塊普通的木頭。腦子裡放空,心要‘平’,氣要‘和’。把你的炁……想象成水,最平靜、最溫和的水流,跟著我的節奏來。”
夏柳青雖然聽得半懂不懂,滿心懷疑,但看著谷畸亭異常認真的眼神,又想到無根生的命令,一咬牙。
“狗日的,信你一回!可別坑老子。”
“閉嘴,凝神!”
谷畸亭低喝一聲,自己率先深深吸了一口氣,將所有的雜念盡數摒除。
吸變得悠長平穩,周身躁動的炁息漸漸內斂,化為一攤平靜的水面。
一絲波瀾都沒有。
谷畸亭雙手再次按上青黑棺槨兩側,動作輕緩。
這一次,他不再試圖灌輸任何帶有目的性的力量,只是將自身調整到沖和(平靜)狀態,讓最純粹平和的炁自然流淌出來,如同溫潤的泉水,極其緩慢、輕柔地覆蓋住冰冷的棺面。
夏柳青見狀,也豁出去了。
他閉上眼,拼命把腦子裡金鳳的身影和被震飛的憋屈甩開,學著谷畸亭的樣子,雙手按上棺材。
他努力回憶年輕時在戲班後臺,師傅教他平息上臺前緊張用的笨法子——數呼吸。
他體內那股鋒銳的炁息被拼命往回收,往平裡壓,想象自己就是一塊無知無覺的頑石。
兩股平和、內斂、不帶絲毫鋒芒的氣息,如同兩道涓涓細流,同時觸到了那口冰冷的棺槨。
嗡……
棺槨表面沉寂的符文,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像暗夜裡即將熄滅的殘燭。
那股令人心悸的陰寒煞氣再次湧來。
但這一次,它撞上的不再是堅硬的堤壩或挑釁的火焰,而是兩片深邃而平靜的水域。
煞氣如同泥牛入海,雖然冰冷刺骨,卻沒有激起之前那種狂暴的反噬。
棺槨只是輕微地震顫了一下,重歸死寂。
“就是現在!”
谷畸亭低吼一聲。
“起!心念放空,只當在抬一塊木頭,別用蠻力,用柔勁帶!”
兩人同時發力,那平和內斂的炁息包裹著棺槨,如同托起一片巨大的落葉。
吱嘎……
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響起。
沉重!
難以言喻的沉重!
彷彿抬起的不是一口棺材,而是一塊沉重的巨石。
可無論在怎麼沉重,這一次,棺材動了!
一寸,兩寸……
兩人移動得雖然很緩慢,卻實實在在抬著棺材,離開了冰冷的石臺。
兩人如同在泥沼中掙扎的困獸,咬緊牙關,一步一挪。
每一步都重逾千鈞,腳下堅硬的石板被踩出淺淺的凹痕。
短短几步到那架歪歪扭扭的木板車旁,走得他們衣衫盡溼。
終於,伴隨一聲沉悶的巨響,那口沉重的青黑棺槨,被兩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了板車中央。
車軸劇烈地彎折了一下,但幸好沒有斷裂。
“呼……呼……”
夏柳青一屁股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著車輪,大口喘著粗氣。
他覺得全身骨頭都像散了架似的。
谷畸亭也沒好多少,扶著車轅,胸膛劇烈起伏,臉色蒼白如紙。
抬棺的巨大消耗,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廢墟里只剩下兩人粗重的喘息和遠處嗚咽的風聲。
過了許久,夏柳青才緩過點勁兒,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板車上那口陰森的青黑棺材,又看看自己還在發抖的手,最後目光落在旁邊谷畸亭身上。
“老谷……”他聲音嘶啞,帶著一身疲憊說道。
“你說……咱們掌門……他老人家,是不是有點太瞧得起咱們哥倆了?”
谷畸亭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還難看,眼神裡盡是無奈。
“呵……”他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手掌在車轅上磕了磕,發出嗒嗒的悶響,“磨道里的驢嘛……轉的圈子沉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