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寂渾濁的瞳孔裡驟然閃過一絲光亮。
他從襤褸的袈裟褶皺裡摸出那本黃紙冊子,這冊經文已跟隨他走過四十七個寒暑。
“無根生說人心本自在,你倒好,開篇便言人心本是魔。”
“小子,老衲算看走眼了。”
他突然拍著膝蓋嗬嗬笑起來,“你哪裡是求答案,分明是在袒露野心——想攥住這世道的命根子?呵呵,你有那能耐嗎?”
谷畸亭垂眸撫過經冊邊緣的毛邊,聲音平靜道。
“我想試試。”
話音未落,狂寂突然將經書狠狠塞進他懷裡。
“好!”
老和尚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肩上,“老衲就喜歡你這股野勁兒!以魔破魔,可比無根生那混小子說的心自在則魔自散痛快多了!”
說罷,這老和尚晃悠著站起身,背靠著缺了半邊臉的佛像。
枯瘦的手指合在胸前,與那尊殘佛的姿態竟分毫不差。
他望著廟外翻湧的鵝毛大雪,釋然道。
“拿去吧...老衲走南闖北一輩子,見多了裝神弄鬼的偽善者,總算等到個不拿慈悲當遮羞布的答案...也該回那處去了...”
谷畸亭剛拱手欲言“謝大師”,卻見狂寂的腦袋猛地一歪,後腦勺撞在佛像斷頸處,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風雪卷著碎雪沫從破窗灌進來,掀起他破爛的僧袍角,可那老和尚再也不動了。
他喉嚨裡還卡著半聲未竟的笑,嘴角卻凝著一絲鬆快的笑紋,彷彿卸下了千斤重的擔子。
“大師?”
谷畸亭伸手去探鼻息,立馬便驚得縮了回來。
這老和尚竟在這破廟裡坐化了!
他怔怔盯著狂寂靠著的殘佛,佛像空眼窩裡映著雪光,與老和尚臨終前那一閃而逝的光亮竟有幾分神似。
“原來你心裡...到底還是有佛的。”
他喃喃自語,忽然想起內景裡咬人的斷舌女人,想起舉著柴刀的小悟寂,想起自己方才的答案。
這老禿驢並非沒有慈悲,只是對這世道徹底寒心罷了。
谷畸亭對著狂寂的屍身鄭重磕了三個頭,額頭重重撞在凍硬的雪地上。
“咚、咚、咚!”
三道悶響在空廟裡幽幽盪開。
這三拜,一敬這瘋癲了一輩子的老和尚,二敬他點醒自己,讓自己尋到了在這世道活下去的意義。
這第三…
卻是拜的自己,畢竟從今天起,他才真正明白,在這吃人的世道里,唯有將刀刃攥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