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谷畸亭忍住身體的疼痛,半跪在地上,拱手道。
“全性谷畸亭,見過左掌門。”
谷畸亭自報家門時,心裡忐忑不已。
全性妖人在三一門地界開口,跟把脖子遞到鍘刀下沒啥兩樣。
他偷偷理順丹田內的炁,預備左若童掌風掃來時,借力逃走。
就算走不了,在這位面前,也絕不能跪著死。
可左若童並沒有動手,而是一臉嚴肅地問道:
“張家那倆小子,以及……”
“你這張皮的真正主人,都還喘氣不?”
谷畸亭手指一僵。
他以為左若童要問全性圖謀,卻不想是問張家那兩位小少爺和管家的生死。
“他們都還活著,應該是一點兒皮都不曾擦破。這點您老人家放心,全性再不是東西,也不碰黃口小兒的。”
谷畸亭吐掉血沫,緩緩道:
“此刻說不準,被其他門人們好好招待著呢,絕對是字面上的招待。”
話音剛落,左若童周身白炁驟收。
雙手也重新縮回袖口,昂首挺胸道:
“麵人劉的手藝?怪不得……”左若童抬腳碾碎地上的假臉碎渣。
“既然都還活著……那我不殺你,可你偷摸上山,是為何?想好了再回答……”
谷畸亭心一橫,乾脆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不瞞您,我家掌門是陪李慕玄圓個夢。”
他刻意把“圓夢”二字咬得極重,眼角餘光看見左若童袖中手指猛地一顫,“當年他沒入三一門,如今想用張家小少爺行頭,從山門正兒八經走進去。我先來探路,誰知剛進來就被您老人家給看破了……”
“李慕玄……聽聞鬼手前兩年死了,這小子在江湖上一直在胡鬧,我也很想見他呢……”
談起李慕玄,左若童的神色有些暗淡。
看出了這位老神仙的異樣,谷畸亭鼓足勇氣問道:
“您……後悔嗎?”谷畸亭的說話的聲音很輕。
“當年要是收了李慕玄,他是不是就不會……”
“修行者最重一個‘誠’字。”
左若童突然轉身,背對著他望向巖壁泉眼。
“誠者不自欺。當年我看他根骨雖佳,卻傲慢不誠,呈現的是他人希望看到的他,而非真實的他。他越演,當師傅就越難去教。強留在三一門,不過是自欺欺人。”
他抬手,手上出現一道白炁。
“至於他如今要跟著全性來我三一門胡鬧……”
他突然旋身,手掌中的白炁如銀蛇般射向谷畸亭。
谷畸亭下意識閉眼,卻覺眉心一涼。
那道白炁在距他寸許處化作螢火,繞著他丹田傷處轉了三圈,方才翻湧的劇痛竟消了大半。
“只不過是讓他圓一個夢……”左若童收回手,認真地看著谷畸亭說道,“我三一門便接下這樁‘胡鬧’。”
說這話時,萬千白炁如溪流般匯入谷畸亭腳邊的石槽,明明是禁地裡的陰寒氣息,卻透著股香火般的暖意。
聽到這話,谷畸亭沒有任何遲疑,對著左若童就是一拜。
這一拜真心實意,沒有摻任何虛情假意。
不愧是左若童。
他既是睥睨天下的強者,也是被信仰反噬的凡人;既是嚴師,也是慈父;既是門派興衰的掌舵者,也是時代洪流中的犧牲品。
他的一生濃縮了求道者的終極困境,當窮盡一生追求的真理被證明是鏡花水月時,依然坦然面對自己,從始至終都貫穿著一個“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