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若童甚至連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沒有。
他只是微微抬眸,那雙純白的眼瞳在月光下流轉冰冷的輝光。
然後,便是月光活了。
不,那不是月光!
是無數道凝練到極致的,散發著純淨白光的炁絲!
它們從左若童的袖袍、衣袂、乃至周身的虛空中無聲地流淌、傾瀉而出!
如同月宮仙子失手打翻的玉壺瓊漿,又似九天銀河驟然垂落人間。
這些白色炁絲並非死物,它們靈動如擁有生命一般,在空中劃出優美到令人心悸的軌跡。
有的筆直如電,有的蜿蜒如蛇,有的螺旋纏繞,編織成一張覆蓋整個開闊地的死亡之網。
空氣被它們無聲地切割,發出微不可聞的,如同裂帛般的輕響。
畫面在這一刻呈現出一種詭異且殘酷的靜謐美感。
沒有震耳欲聾的爆炸,沒有血肉橫飛的慘烈。
那些被白色炁絲觸及的兵痞,臉上的驚恐瞬間定格。
瞳孔中的神采如同被風吹熄的燭火,驟然熄滅。
緊接著,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他們的身體,從被炁絲穿透或纏繞的部位開始,面板下透出純淨的、柔和的白光。
這白光迅速蔓延全身,所過之處,無論是血肉、骨骼、衣物、還是他們手中的槍械,都如同投入烈陽的冰雪,無聲無息地分解、消散。
不是燃燒,不是腐蝕,是一種更高層次的、徹底的“炁化”!
只在原地留下幾縷嫋嫋升騰、幾乎看不見的輕煙,以及空氣中驟然濃郁又迅速被山風吹散的血腥味。
那兩個異人發出了絕望的嘶吼,試圖做最後的掙扎。
土黃色炁罩的異人狂吼著,雙拳猛擊地面,試圖掀起石浪阻擋。
然而數道白色炁絲如同擁有靈性般,輕易穿透了看似厚重的炁罩,精準地沒入他的眉心、心臟、丹田。
他的吼聲戛然而止,身體僵直,土黃色炁罩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連同他的身體一起,在白光中化為純淨的炁,歸於天地。
另一個身法鬼魅、操控幽藍電弧的異人,將速度催到極致,拉出數道殘影試圖閃避。
可那些白色炁絲彷彿預判了他所有的軌跡,如同附骨之疽,無論他如何轉折騰挪,總有數道炁絲如影隨形。
最終,一道最凝練的炁絲如同精準的手術刀,洞穿了他周身幽藍電弧的核心節點。
噼啪的電光瞬間黯淡、消散,他驚駭欲絕的表情凝固在臉上,身體也在那純淨的白光中,無聲地分解、消散,不留一絲痕跡。
那個揮手下令的尉官,是最後一個。
他眼睜睜看著手下和倚仗的異人如同陽光下的露珠般蒸發,巨大的恐懼讓他渾身篩糠般顫抖,褲襠間一片溼熱。
他想求饒,喉嚨裡卻只能發出嗬嗬的怪響。
一道比其他炁絲更粗壯些的白光,如同審判之矛,貫穿了他的胸膛。
他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口透出的白光,身體在白光中迅速變得透明稀薄,最終徹底消失。
連他腰間那把精緻的配槍,也一同化為虛無。
整個過程,快得超乎想象。
從白色炁絲出現,到最後一個敵人化為輕煙,不過三兩個呼吸之間。
整個開闊地,全空了...
只剩下滿地狼藉的彈坑、凌亂的腳印,證明著片刻前的喧囂。
月光依舊清冷地灑落,山風嗚咽著穿過絕壁。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萬物歸寂後的空曠與死寂。
彷彿剛才那數十名兇悍的追兵,從未存在過。
谷畸亭背靠著冰冷的巖壁,渾身僵硬,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他瞪大眼睛,瞳孔因極致的震撼而微微收縮。
他知道左若童很強,強得離譜。
他知道逆生三重在原著裡是如何的厲害。
可..
但他從未想過,真正的“強”,竟是這樣的!
逆生還能..這麼玩兒的嗎?!!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血肉模糊的場面。
只有絕對的掌控,無聲的抹除。
如同神祇拂去塵埃,仙人揮手驅散雲霧。
那份超越凡塵的冷酷與強大,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仙氣與……深沉且壓抑的憤怒。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與這位大盈仙人之間那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左若童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走。”
一個平靜無波的字眼,從左若童口中吐出,打破了死寂。
聲音不高,卻如同帶著某種不可抗拒的意志,清晰地傳入谷畸亭耳中。
說完便提上谷畸亭的後領,疾行而去。
景物在疾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動的灰影。
谷畸亭只覺得一股柔和卻沛然莫御的力量裹挾著自己,雙腳幾乎未曾沾地,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
過了一會兒,待他重新感到腳下踩實,眼前景象已然大變。
這是一座孤峰的絕頂。
腳下是翻滾奔湧,浩瀚無邊的雲海,如同凝固的白色怒濤。
山風在耳邊呼嘯著掠過,吹得人衣袂獵獵作響,幾乎站立不穩。
東方天際,雲海盡頭,已泛起一絲極淡的魚肚白,預示著黎明將至。
左若童背對著他,立於懸崖邊緣,白衣在風中飄舞,彷彿隨時會乘風而去,融入那無邊的雲與天。
雖然背影依舊挺拔,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與寂寥。
谷畸亭靠在身後一塊相對避風的巨巖旁,大口喘息著。
肋下的傷口在劇烈的顛簸後,疼痛更加鮮明。
他撕下破爛的西裝內襯,草草裹住滲血的傷口,動作牽動肌肉,疼得他齜牙咧嘴。
許久,背對著他的左若童緩緩開口,聲音穿過風聲,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平靜,卻又蘊含著難以言喻的重量,彷彿在叩問這天地,也叩問自身。
“我問你,何為‘誠’?”
谷畸亭包紮的動作頓住了。
他抬起頭,看著那白衣背影。
三日來的種種畫面在腦海中飛速閃過。
老農佈滿老繭的手捧起貧瘠的泥土,眼中是對土地最樸實的“誠”;陳之行熬紅的雙眼,擦拭母親嘴角藥漬時,那份親情的“誠”;自己面對趙德彪時,那噴薄而出且不顧一切的殺意,又何嘗不是一種對內心憤怒與公義的“誠”?
而眼前這位仙人,卻在責任與本心之間,被無形的枷鎖困住了。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讓他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山風的凜冽:
“誠?左掌門,這三日下來,您還沒看明白嗎?”
他倚著岩石,目光投向翻騰的雲海,像是在對左若童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農夫誠於地,春種秋收,汗珠子摔八瓣,圖個飽飯心安;孝子誠於親,端屎端尿,熬幹心血,圖個問心無愧;我谷畸亭一介全性妖人,誠於怒,誠於那一瞬間覺得‘該殺’的本心,圖個念頭通達!誠,就是‘真’!不騙自己,不騙別人,不騙頭頂這片天!”
他頓了頓,轉而問向那白衣背影:
“您呢,左掌門?您口口聲聲的‘誠’在哪?您把自己困死在那‘掌門之責’的金絲籠子裡!扛著三一門的天,壓彎了自己的脊樑骨!您敢不敢問自己一句,您到底想求什麼?您到底在怕什麼?您用‘責任’這金晃晃的枷鎖,把自己那點真正的‘真’,活活捂死在裡面了!這不是‘誠’,這是……逃!逃得比誰都利索!因為逆生三重根本就不能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