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眼窩對著洞頂,下頜微張,露出幾顆乾枯發黑的牙齒。
它維持著古怪指訣,拇指勾小指,中指戳掌心,指骨縫隙裡還卡著風乾的苔蘚,透著死寂的邪異。
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數道顏色各異卻精純凝練到極致的“炁流”如同有生命的詭異彩練,纏繞盤旋並滲透在屍骸每一寸骨骼與幹皮中。
它們並非靜止,而是緩緩流動搏動,像屍骸體內尚未完全死去的脈絡,散發出強大而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動。
谷畸亭的驚駭未平,更讓他頭皮炸裂的一幕發生了!
他下意識看向自己扶著左若童的那隻手。
此刻的他正處於意識體狀態。
只見一縷極其微弱卻帶著熟悉純淨氣息的白色炁息,正是來自左若童逆生三重的白炁,沾染在他指尖。
這縷白炁彷彿受下方屍骸吸引,竟不受控制地脫離“手指”,如涓涓細流般投向乾屍胸口!
白炁瞬間沒入乾枯胸骨。
緊接著,纏繞屍骸的那道純白炁流,極其輕微卻清晰地亮了一絲絲,彷彿得到滋養一般。
“它在吸左掌門的炁?!”
恐怖念頭如閃電劈入谷畸亭腦海。
難道...上次來這裡,也是因為身上沾染了那和尚的邪功炁息?
但那和尚的邪術怎能與左掌門的逆生三重相提並論?
不對!
與其說是吸‘炁’,不如說是在吞噬‘術’!”
上一次這屍骸吸的是引魂鏡,而這次這白色的炁,是逆生三重無異了!
突然,又是一陣白炁從他身後被吸入屍骸之內。
他猛地抬頭,順著白炁被吸走的方向,望向洞穴上方。
只見上面懸浮著一顆散發柔白光的光球。
光球內部映出一張臉。
正是左若童的臉!
只見他雙目緊閉,了無生氣,整張臉呈死寂的灰敗。
一縷縷更精純濃郁、蘊含左若童生命本源的逆生三重白色炁息,正源源不斷從光球中的左若童體內被強行抽離。
匯入下方屍骸的純白炁流,速度越來越快!
光球中的左若童輪廓越來越淡,如同水墨在宣紙上暈開,隨時會徹底消散。
“不!再這樣下去,他會死的,我的任務以及我的目的就不能達成了!”
谷畸亭在意識中嘶吼道。
他轉頭看向那具屍骸。
他突然意識到,這具詭異屍骸正以左若童散功後萌生的死志為引,藉由某種難以理解的炁場連結,連帶著他的意識拖入此地。
一旦吸盡,現實中的左若童必死無疑!
生死關頭,他骨子裡的狠勁湧了上來。
上次是怎麼出去的?
對了!耳光!
高艮那混蛋的一記耳光!
來不及細想,意識即力量!
谷畸亭在幻境中凝聚所有意念,想象右手緊握成拳,用盡全身,不,是傾盡靈魂的力量,朝著自己左臉狠狠砸去!
“給我醒——!!!”
轟!!!
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席捲而來。
彷彿靈魂被撕裂,顱骨被重錘砸碎,瞬間淹沒了谷畸亭的整個意識。
“呃啊!”
現實世界,孤峰絕頂。
谷畸亭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猛地睜開了雙眼!
劇痛殘留在他左邊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彷彿真的捱了一記重拳。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破爛的襯衫。
他依舊保持著攙扶的姿勢,而懷中的左若童,情況比他離開前更加糟糕!
身體冰冷僵硬得如同深埋地下的寒鐵,幾乎感覺不到一絲活人的溫度。
氣息微弱到如同遊絲,下一秒好像就要徹底斷絕!
那光球中瘋狂抽取的景象,就是現實的對映!
“左掌門!醒醒!你不能死!”
谷畸亭心急如焚,所有顧忌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狠命搖晃著左若童冰冷的肩膀,湊到他耳邊嘶吼,聲音因用力而破音:
“想想三一門!想想你那些躺在‘寂然居’裡的師兄弟!他們在等什麼?等他們的掌門!等一個答案!等一個解脫!你死了,誰來告訴他們真相?!誰來告訴他們,他們追求了一輩子的‘仙路’不過是個泡影?!誰來給他們一個真正的了斷?!難道要他們永遠困在三一門嗎?!做著那個永遠醒不來的狗屁仙夢嗎?!左若童!你死了,他們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你聽見沒有——!”
這些話狠狠劈入左若童那沉寂如死水的心湖深處!
那枯槁的手指,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意識最沉淪的黑暗深淵裡,一點微弱的火星,被這石破天驚的吼聲點燃了。
那句銘刻在骨髓裡貫穿了他漫長一生的口訣,如同本能般浮現在即將徹底熄滅的意識裡。
但這一次,不再是刻板的遵循,而是在這生死邊緣,被至誠之言點醒後,知道自己還有未完成的事兒。
“順勢堪避紀算禍……逆行方得會元功!”
嗡!
一聲只有左若童自己能感知到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清鳴,在他乾涸的氣海最深處驟然響起!
一點微弱卻無比精純的純淨白炁,如同在無盡荒漠中湧出的第一眼甘泉,猛地從左若童的心口位置——那生命之火即將徹底熄滅的源頭重新湧現!
這一點星火,瞬間點燃了沉寂的荒原!
谷畸亭抱著左若童,能清晰地感受到懷中那具枯槁身體的變化!
冰冷僵硬的身軀開始回暖,鬆弛乾癟的面板如同被無形的氣充盈,迅速變得飽滿、光滑,深褐色的老年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淡化消失!
臉上深刻如刀刻的皺紋,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輕柔撫平,迅速隱去。
原本枯槁敗絮般的白髮,從髮根處透出白玉般的光澤,迅速蔓延!
佝僂的脊背瞬間挺直,重新撐起那山嶽般的氣度!
短短數息之間!
那個仙風道骨、白衣勝雪,純白眼瞳,周身散發著強大生命氣場與宗師威嚴的“大盈仙人”左若童,重新屹立在孤峰絕頂!
他眼中的渾濁死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洞悉本質後的澄澈與深邃,以及一絲徹悟後的疲憊。
他輕輕一振臂,一股柔和卻沛然的力量自然生出,將谷畸亭攙扶的手不著痕跡地推開。
他向前一步,再次立於懸崖邊緣,衣袂在愈發強烈的山風中獵獵狂舞,彷彿隨時要踏雲而去,融入那即將破曉的天光。
恰在此時!
嗤啦——!
一道無比璀璨、銳利如劍的金色光芒,驟然刺破了東方厚重的雲海!
緊接著,萬丈霞光轟然噴薄而出!
瞬間將整個天穹染成一片輝煌壯麗的金紅!
翻滾的雲海被鍍上耀眼的金邊。
這無與倫比的晨光,也慷慨地潑灑在左若童那身重新變得不染塵埃的白衣上,潑灑在谷畸亭那張沾染血汙與汗水的臉上。
光,驅散了夜的寒冷,也暫時壓下了縈繞在心頭那股絕望。
谷畸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驟然鬆弛,一股巨大的疲憊感湧上全身。
他抬手,用還算乾淨的袖口擦了擦額頭上冰涼的汗水,低聲自語道。
“呼……幸好……”
山谷間的風捲著他的低語散去,天邊的金光已漫過峰巔——賭約的第四天,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