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聖眼皮都懶得抬,鼻腔裡含混地“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門軸輕響,被小心地推開一道縫。
一個穿著漿洗得發白的灰佈道袍的小道童,側著身子溜了進來。
他始終低著頭,雙手捧著個樸素的木托盤,上面擱著一碗早沒了熱乎氣的清粥,兩碟子醃菜,看著就寡淡。
小道童偷偷抬起眼皮,敬畏地瞄向蒲團上那位師叔。
師叔瘦得驚人,側影單薄得像片枯葉,彷彿窗外山風稍微大點就能把他捲走。
這念頭讓小道童心裡莫名一緊。
在武當山,誰不知道這位術道造詣驚人的師叔,脾氣有多臭。
被他嚇哭的師兄弟還少嗎?
“師叔,早課過了,給您送點粥。”
小道童壓著嗓子,少年人的清亮裡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周聖依舊閉著眼,只微微點了一下頭,心思顯然不在那清湯寡水上。
小道童輕手輕腳地把托盤放在旁邊的矮几上。
眼角餘光卻忍不住飛快掃過周聖的臉——蒼白得沒一絲血色,下巴上那撇小鬍子還粘著點暗紅。
視線再往下,道袍前襟上,一片乾涸發硬的血跡,顏色深褐,刺眼得很。
小道士心口猛地一揪,憋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聲音帶著點兒抖。
“師…師叔…您這袍子…還沾著血呢,要不…弟子給您拿件乾淨的,再打盆熱水…您擦把臉?”
周聖搭在膝蓋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終於慢悠悠地睜開了眼。
那雙眼睛,沒有痛苦,沒有暴躁,連點疲憊的影子都淡得像晨霧。
“換什麼?擦什麼?”周聖開口,語氣裡是慣常的不耐煩。
“血幹了,就是個印子。礙不著筋,碰不著骨。鬍子沾點血,”他頓了頓,嘴角歪了歪,扯出點自嘲的弧度,“沒準兒還能避避邪呢。”
他隨手扯了扯那染血的前襟,動作隨意得像拂掉一粒灰塵。
“留著,”他咂了下嘴,“提神醒腦!”
小道童被他這滿不在乎的架勢弄得徹底懵了,僵在原地,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擱。
就在這時,靜室的門又被敲響了,比剛才急促了些。
“呵,今兒是什麼黃道吉日,都往我這地兒跑。”周聖眼皮一撩,聲音透著冷意,“進!”
另一個年長些的道童推門快步進來,臉上仍是掩不住的緊張。
他走到周聖蒲團前三步遠的地方站定,雙手捧著一件東西,深深躬下身。
“師叔,山門外有人求見。拿著這個,說務必親手交給您。”
他把手高高托起。掌心赫然躺著塊石頭——坑坑窪窪,灰撲撲的,模樣比路邊的頑石還要不起眼。
可就在石頭顯露的瞬間。
靜室中,周聖身上的炁息不自覺的冒了出來,捲起地上的浮塵。
來自周聖的威壓憑空砸落,死死扼住了人的呼吸。
周聖看著那塊石頭,瞳孔驟然收縮。
那絕非恐懼,是因為他知道這個石頭的主人是誰!
那傢伙和自己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是在河邊掏石頭。
什麼意思?
這個全性妖人敢到武當來?
他不要命了嗎!就算他是全性掌門,那也不能如此明目張膽呀。
怎麼辦,要是被師傅知道了。
拿自己...
咦..等等,那上面是..
周聖忽然發現這個石頭的表面似乎依附著一些炁。
捧石頭的小道童被他這目光刺得渾身一激靈,手抖得篩糠一般,只覺那不起眼的破石頭,剎那間重得如同託著一座小山。
周聖緩緩抬手。
動作看似不快,卻穩得驚人,他毫不猶豫地探向那石頭。
指尖,終於觸及冰冷粗糙的表面。
轟——!
在周聖的靈臺識海悍然炸開!
根本無需他主動探查,一股龐混亂的濁流。
蠻橫無比地衝撞進他的心神!
那是數不清的因果絲線被強行扭結而打成的死結。
“呃!”
周聖精瘦的身軀猛地一震,剛壓下去的氣血瞬間倒卷,喉頭腥甜上湧!
他牙關緊咬,小鬍子劇烈一顫,硬生生將那口逆血壓了回去。
“你們全部給我出去!快!”
兩位道童,被他這麼一吼,立馬一臉慌張的跑了出去。
直到兩位道童關上門,周聖這才將那口血,給吐了出來。
“無根生……”
周聖的聲音低沉沙啞道。
“果然是你,你以炁讓我探知…意欲何為?”
“莫非你真的就是那個異數?我昨夜算過你的來歷,雖然看到了一絲異動,但前方迷霧瀰漫,根本無法看清,你這是在嘲笑我的無能嗎?”
他緩緩收攏五指,將那塊冰冷沉重的石頭死死攥入手心。
粗糙的稜角深深硌入皮肉,帶來尖銳的刺痛,也傳遞著一種…似乎能親手攥住了風暴核心的奇異實感。
指關節因極度用力而更加嶙峋凸起,在那精瘦的手掌上顯得如同冰冷的山岩。
“你將這東西給我帶來,是想表達,你知道我還差一點就能檢視到你的來歷……那你……”他頓了頓,像是在掂量對手的分量,又似在估量自己是否能真正做到。
“深得很…深不見底……”最後四個字,如同沉沉的鼓點,砸在人心之上,卻也徹底點燃了他血脈中沉寂已久的熾熱。
“不!不對!”
周聖突然發現了些什麼,他的手指開始在迅速測算。
他的眼神變得更加銳利,似乎已經觸及到了某個關鍵點。
接下來,他低聲自語:“果然如此,他是在敲打我,遠比這複雜,三刑六害纏身,死結鎖魂,信使貴人來...貴人?”
周聖那撇小鬍子,隨著他吐字,微微翹起一個冷硬而充滿挑戰意味的弧度。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靜室的窗欞,投向山門的方向。
“送信的人……”周聖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便是那個真正的‘異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