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中,谷畸亭側頭問道。
“解空師傅,你師兄……他現在如何了?還在寺裡嗎?”
解空腳下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隨即速度更快。
他沉默了幾個呼吸,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彷彿在談論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我趕去時……他並不在寺裡。”他頓了頓,補充道,語氣依舊疏離得如同陌生人一樣,“不知是死是活。”
谷畸亭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
這絕非尋常師兄弟該有的態度。
那平淡之下,似乎壓抑著某種失望甚至……怨懟?
但此刻不是深究的時候。
他不再追問,兩人悶頭狂奔,目標只有一個——陵州城西,鐵佛寺。
此刻的鐵佛寺內。
正殿裡喧囂刺耳。
鋒利的鋸齒正強行切割著一尊古樸雄渾的唐代鐵佛腿部,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空氣中瀰漫著粉塵灼燒的焦糊味。
三名鬼子兵圍在切割點旁,臉上滿是汗水。
而另外兩名士兵持著三八式步槍,槍口懶洋洋地晃動著,掃視破敗的大殿和殿外雨幕,神情懈怠,打著哈欠。
一名戴眼鏡的技術兵對著切割部位指指點點,用日語大聲呼喝著調整角度。
殿內總共六人。
他們的步槍隨意地倚靠在斑駁脫漆的硃紅立柱旁,或丟在積滿灰塵的蒲團上。
東密一郎獨自站在殿外,欣賞著雨景。
他左臂的袖管空蕩蕩地垂著,雨水打溼了破舊黑西裝的一角。
那隻僅存的右眼空洞地望著灰濛濛的天空,似乎正懷念故鄉櫻花的味道。
帝國的敗象,越來越清晰了。
自斷臂之後,他回國休養了一陣。
腦中閃過家族議事廳的畫面:父親失望冰冷的眼神,堂弟掩飾不住野心的笑容……
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在家族中已無地位。
連家族密宗傳承那唾手可得的繼承權,也被父親輕飄飄地給了堂弟。
“廢物……”他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
這條手臂的代價,太大了。
秦嶺那個該死的和尚,還有那個攪局的小子……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殿內那幾尊沉默的佛像。
這些價值不菲的佛像,將是他最後的籌碼。
必須帶回去!
只有這樣,才能在帝國這艘註定沉沒的鉅艦徹底傾覆後,在故鄉的土地上……活下去……或許……還能活得像個人?
他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這掠奪,早已無關信仰與效忠,只剩下深淵邊緣絕望的掙扎罷了。
可惜,一個聲音,打破了東密一郎的幻想。
“果然是一群強盜。殺人放火不夠,連死人留下的東西都要切碎了帶走。”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滲人的狠勁兒。
“誰?!”
東密一郎猛地轉身,僅存的右眼爆射出駭人的精光,瞬間鎖定了聲音來源。
大殿那扇半塌的破敗門口處。
不知何時,那裡多了一個人。
一個極其高大魁梧的身影。
東密一郎根本沒看清對方是如何出現的。彷彿他一直就站在那裡,融入雨幕與廢墟的陰影之中,直到此刻才被這冰冷的話語賦予了實體。
門口那道高大的身影動了。
他沒有衝向全神戒備的東密一郎,而是一步踏出,便已侵入殿內。
目標赫然是那六名尚在切割佛像的鬼子兵。
在東密一郎眼中,來人的速度快得匪夷所思,快到視線無法捕捉,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帶著沉重壓迫感的殘影。
這人出手沒有任何花哨,招招奔著收割性命而去。
那高大的身影在鬼子兵之間閃爍,每一次停頓,都伴隨著一聲短促到極致的悶響或清脆的骨裂。
一名持槍警戒計程車兵,只覺眼前一花,咽喉處便傳來無法想象的劇痛和窒息感——一隻呈現出奇異暗金色澤的大手如同鋼鉗,捏碎了他的喉骨。他眼珠猛地凸起,嗬嗬作響地軟倒在地。
那名技術兵剛驚恐地張嘴,一隻同樣暗金色、蒲扇般的手掌已如泰山壓頂般拍落在他天靈蓋上。一聲悶響下去,如同熟透的西瓜碎裂,紅的白的頓時炸開。
切割機旁的一名士兵下意識揮起扳手砸向殘影,卻砸了個空。下一刻,那隻手臂從不可思議的角度勒住了他的脖頸,輕輕一扭。
頸骨斷裂的聲音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
另一名士兵的刺刀捅來,砍在那暗金色的手臂上,只發出“叮”的一聲脆響,迸出幾點火星,連一絲白痕都未能留下。
六名鬼子兵,如同被狂風掃過的紙人,在幾聲幾乎重疊的慘叫中,幾乎在同一時間,以各種扭曲的姿態栽倒在地,瞬間斃命。
失去操控的切割機驟然停止嘶吼,鋸齒卡在佛像的切口處。
大殿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殿外淅瀝的雨聲。
那道高大的身影停了下來。
如同磐石般矗立在大殿中央,腳下是迅速漫開的粘稠溫熱血泊。
他腳邊,咕嚕嚕地滾動著幾顆頭顱。
正是那六名鬼子兵死不瞑目的腦袋。
臉上的表情凝固在生命最後一刻的極致驚駭與茫然,像被隨意丟棄的垃圾,帶著未乾的溫熱,滾到了東密一郎的腳邊,排成一列詭異的“貢品”。
東密一郎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他從未見過如此乾脆利落的殺人手段。
他猛地抬頭,終於看清了來人的全貌。
身材極其高大,接近兩米的雄壯身軀,肩寬背厚。
破舊的灰色粗布衣服隨意罩在身上,敞著懷,露出肌肉虯結、如岩石般壘砌的胸膛。
褲腿高高挽起,腳下的草鞋沾滿了泥濘和暗紅的血漬。
一張國字臉,線條剛硬冷峻,濃眉如墨刷,壓著一雙深陷的眼窩,裡面的眸子滄桑且沉靜,下頜留著短硬的胡茬。
最重要的是——他是一個光頭。
此人歪著頭,淡淡道:
“斷臂的小鬼子,輪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