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沒有察覺到異常,最終他再沒有什麼動作,只是重新壓低了斗笠。
叮鈴…叮鈴…
那催命的鈴聲又響了起來。
仨貼符的“麻袋”再次僵硬地蹦跳前行。
它們經過谷畸亭藏身的樹叢時,幾乎是貼著他的臉皮子而過。
谷畸亭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直到那陰魂不散的鈴聲徹底消失在濃霧瀰漫的山路盡頭,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
“嘖,這鬼地方……”他低聲咒罵了一句,拍拍身上的落葉塵土,這才起身,重新踏上山路。
又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大概半個時辰,山路猛地一拐,直往下扎進一片低窪的谷地。
這裡的霧氣倒是稀薄了些。
但是這裡的花卻詭異得很,讓谷畸亭心裡直犯嘀咕。
窪地裡密密麻麻長滿了顏色各異的花草。深紫、猩紅、明黃、靛藍……跟打翻了染料鋪子似的。而且那花朵大得嚇人,葉子也長得奇形怪狀,還溼漉漉地泛著油光。
這片斑斕妖異的地方安靜得很。沒有蟲叫,沒有鳥撲騰翅膀,連風都他孃的沒了。
他剛一隻腳踩進窪地邊緣,腳步猛地一頓!
一股強烈的眩暈感毫無徵兆地襲來,眼前景物瞬間旋轉起來,胃裡也開始翻江倒海。
緊接著,裸露的手背和脖頸傳來一陣鑽心的奇癢!他低頭一看,只見面板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一片片如同被毒蟲叮咬般的紅疹,密密麻麻的,看得人頭皮發麻。
“瘴蠱?!他媽的!這鬼地方的花粉肯定有毒,有人在這下了陰招!”
生死關頭,哪敢猶豫?他強忍著暈眩和要把自己皮肉撓爛的奇癢,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竄出了那片要命的彩色窪地,一頭撲在窪地邊一塊還算乾爽的大石頭上。
盤膝坐定,五心朝天,玩命地催動體內的炁!自己肯定是中招了,先壓下去再說!
觀海之術瞬間內視己身。這一看,谷畸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見無數比頭髮絲還細、活物似的玩意兒,正拼命往他毛孔裡鑽。
“是蠱毒的炁!都給老子滾出去!”
谷畸亭發了狠,把體內的炁流擰成如刷子般的東西,在經脈裡瘋狂刮削那些黏膩的毒炁。
這罪遭得,簡直不是人受的。
雖然刮掉了不少,但皮下的紅疹子越來越癢,像有千萬只螞蟻在骨頭縫裡爬。
經脈裡也火燒火燎地疼,好幾次差點讓他心神失守。
他死死咬著牙,全靠一股狠勁兒硬頂著。
不知熬了多久,也許一個時辰,也許更久。
谷畸亭猛地睜開眼,噴出一口帶著淡淡彩色的濁氣。
身上的紅疹子雖然還沒消透,但那股鑽心蝕骨的奇癢和灼痛總算是壓下去了,暈眩感也輕了不少。
他整個人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癱在石頭上大口喘著粗氣。
“湘西這地方步步是坑……那幫玩蠱的娘們,真是一群活閻羅…”
這次,他算是徹底領教了這鬼地方的厲害。
勉強喘勻了氣,恢復點力氣,谷畸亭是一刻都不敢多待,爬起來就走。
濃霧裡的林子都長得一個德行,不一會兒就讓他徹底迷了路,只能憑感覺瞎撞。
就在他覺得自己要在這鬼林子裡轉悠到死的時候,耳朵裡總算灌進點活氣兒——嘩啦啦的水聲!
循著聲音穿過一片溼漉漉的竹林,眼前豁然開朗。
一條山澗從高處衝下來,在亂石堆裡撞得水花四濺。
澗邊,一個穿著靛藍土布衣,揹著半簍子草藥的苗族老頭,正用小鋤頭在溪邊石縫裡摳摳挖挖。
老頭動作慢悠悠的,看著倒有幾分山林的沉穩勁兒。
“老天開眼!總算碰上活人了!”
谷畸亭心中一喜,趕緊胡亂抹了把臉,整了整皺巴巴的衣裳。
儘量放輕腳步湊過去,隔著幾步遠,規規矩矩抱了個拳,扯著嗓子用官話喊:“老人家!勞駕問個路!去‘清河村苗部’,該咋走啊?”
“清河村苗部”五個字一出口,那老頭挖藥的手,跟被施了定身法似的,猛地僵在半空。
他直起身,扭過頭來。
那雙老眼,在看清谷畸亭的瞬間,爆發出極其複雜的神色——有敬畏,有擔憂,更有深深的忌諱。
他上上下下把谷畸亭這身外鄉人打扮掃了個遍,眉頭擰成了疙瘩。
谷畸亭的心,一點點沉到了谷底。“壞了,這反應……莫不是他們這裡見不得外來人吧?”
老頭沉默了老半天。
終於,他用生硬的漢話,乾巴巴地開口道。
“那邊…”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顫巍巍地指向山澗對面。
那裡,濃密的藤蔓和巨大的蕨類植物糾纏在一起,把山坡蓋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出有路。
老頭頓了頓,渾濁的眼睛裡憂慮更深,像是費了老大力氣,才又擠出幾個字:
“小心一點…”
“晚上…山裡東西醒著…”
“…莫亂看…莫亂聽…”
說完,老頭像是怕沾上什麼甩不掉的瘟神,猛地背起藥簍,拄著那把小鋤頭,頭也不回地沿著溪流下游,跌跌撞撞地跑了。
那倉惶逃命的背影,看得谷畸亭不明所以,卻也心頭一緊。
“晚上…山裡東西醒著…莫亂看…莫亂聽…”
這含糊不清的警告,讓谷畸亭不由得擔憂起來。
再想想之前遇到的趕屍匠,那片無聲無息的索命彩窪,這林子本身無處不在的邪乎勁兒……
“清河村苗部,有那麼恐怖嗎?”
谷畸亭狠狠吸了一口溼冷腥臊的空氣,將身體上的疲憊死死壓住。
怕?沒用!退?沒門!無根生的信,就是刀山火海也得送進去!
這可是關乎到甲申的正常時間線啊。
打定主意後,谷畸亭走到山澗邊,掬起一捧冰得刺骨的溪水,狠狠潑在臉上。
激得他渾身一哆嗦,腦子也清醒了幾分。
目光再次投向那條幽深得彷彿沒有盡頭的小徑。
“魏淑芬……苗疆蠱女……”
谷畸亭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嘴角咧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行吧,丁大力那尊殺神都扛過來了,還怕鑽一回蠱婆子的老窩?”
他不再磨蹭,體內那點剛恢復不久的炁息流轉起來,身形頓時輕捷了幾分。
伸手撥開那掛滿水滴,溼滑冰冷的藤蔓簾子,整個人立刻鑽了進去。
山林沉默,唯有雨霧無聲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