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簾子被谷畸亭用力撥開,露出的並非通路,而是一片更深邃,更潮溼的濃綠。
腳下盤根錯節的樹根溼滑如油,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是個結結實實的跟頭。
頭頂,層層疊壓的樹冠幾乎吞噬了所有天光,只濾下慘淡的幽綠。
溼潤的水汽在枝葉間凝聚、匯合,終於不堪重負。
啪嗒!
一滴冰涼徹骨的水珠,不偏不倚砸在谷畸亭的後頸上,激得他渾身一緊。
那寒意裡裹挾著一縷若有若無的異香,直往鼻腔裡鑽。
“這味道…不對勁!”
谷畸亭心頭警鈴狂震。
那異香鑽入腦中,不像氣味,倒像一根冰冷的細針,攪動著意識,帶來沉滯的眩暈感。
他猛地屏住呼吸,體內那點剛剛恢復的炁息驟然加速流轉,化作一層極淡的微光覆在體表,勉強將侵襲精神的異香隔絕開幾分。
“蠱毒!”
谷畸亭瞬間瞭然,這分明是有人佈下的陷阱,專門用來阻攔闖入者。
“怪不得那指路的老伯怕成那樣,光是這道開胃菜,就夠尋常人喝一壺的了。”
他的步伐放得更慢了。
真正的危險不在腳下溼滑的苔蘚,而在這片死寂叢林裡,隨時可能被觸發的無形殺機。
前方,一棵巨大朽木橫亙路中。
谷畸亭腳尖輕點,正欲借力躍過。
身形剛起。
朽木根部一個不起眼的黝黑樹瘤猛地炸裂。
嗤!
一道刺目的流光從中激射而出,裹挾著腥甜惡風,直撲谷畸亭面門。
竟是一隻足有成人巴掌大小的狼蛛。
八隻幽冷的複眼在昏暗中閃爍著兇光,兩支淬毒螯肢如彎鉤開合,腥臭涎液滴落,瞬間將下方苔蘚腐蝕出滋滋作響的白煙!
谷畸亭人在半空,舊力已盡,新力未生,正是最尷尬的時刻。
千鈞一髮之際。
他腰身猛地一擰,硬生生在半空擰轉半圈,毒鉤般的螯肢險之又險地擦著他衣襟掠過。
狼蛛撲空,落在另一側的樹根上,發出急促尖銳的嘶鳴,後腹毒腺翕張,作勢欲再撲。
就在谷畸亭因擰身動作微微失衡,重心未穩的剎那。
頭頂濃密的樹冠陰影裡,忽然一道暗影如閃電般垂落。
竟是一條粗如成人手臂的過山峰。
鐵灰色的鱗片在幽光下泛著死亡的光澤,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彎曲的毒牙朝著他因躲避蜘蛛而暴露出的後頸。
前狼蛛,後毒蛇,谷畸亭甚至來不及回頭。
“起!”
他喉間爆出一聲低吼,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雙腳尚未完全沾地,足尖便已在一處凸起的岩石稜角上狠狠一蹬。
體內炁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湧,覆體的微光熾然一閃!
整個人如同被強行拉扯,硬生生橫移出去三尺!
嗤啦!
巨大的蛇吻幾乎貼著他的肩膀咬空,尖銳的毒牙撕裂了肩頭布料。
過山峰冰冷的信子甚至掃過他的耳廓,留下令人作嘔的溼滑粘膩感。
幾乎同時,那狼蛛再次撲擊而至,螯肢深深鑿入他剛剛立足的溼滑苔蘚,只撞上了一抹殘留的虛影!
谷畸亭背脊重重撞在一棵巨大杉樹的樹幹上,胸膛劇烈起伏。
他死死盯著前方,那條一擊落空的過山峰盤踞在幾丈外的橫枝上,蛇信吞吐,冰冷的豎瞳鎖定著他。
另一側,狼蛛也調轉身形,與毒蛇形成犄角之勢。
“呵…好運氣!”谷畸亭扯了扯嘴角,眼中兇光畢露,“一進來就撞上五毒裡的兩位看門大爺?看來要進清河村,非得跟你們過過手了!”
他目光銳利如刀,飛快掃視四周。
在確認沒有新的毒物出現後,這才朝著那兩隻兇物,吹了個挑釁十足的口哨。
“喂!兩個沒眼力見兒的倒黴玩意兒!沒完沒了是吧?”
谷畸亭啐了一口,被畜生逼到這份上,泥人也有三分火,何況是他!
他不再一味閃避,體內炁息流轉驟然加速,身體微微前傾,擺出了迎擊的姿態。
那狼蛛似乎被他的姿態徹底激怒,八足發力,龐大的身軀如同炮彈般再次激射而來。
幾乎同時,盤踞樹上的過山峰也動了,粗壯的身體猛地一彈,化作一道淒厲的黑色標槍,破開空氣,直刺谷畸亭的胸口。
一上一下,一前一後,配合得近乎天衣無縫,瞬間封死了他所有閃避的角度。
“來得好!”
谷畸亭眼中厲芒一閃,不退反進。
就在毒物臨身的瞬間,他猛地一個矮身,身體幾乎貼著溼滑的地面滑鏟而出。
同時,右手如電探出,五指成爪,指尖凝聚的銳利炁芒撕裂空氣,狠狠抓向狼蛛甲殼相對薄弱的側腹!
噗嗤!
撕裂聲伴隨著甲殼破碎的悶響。
腥臭的體液混雜著破碎的臟器噴濺而出!
狼蛛發出一聲尖銳到變調的慘嘶,八足瘋狂亂蹬,顯然遭受重創。
谷畸亭一擊得手,借滑鏟之勢猛地旋身。
雙腳在泥濘中蹬出深溝,身體陀螺般急轉。
過山峰巨大的蛇頭帶著腥風,擦著他的腰側狠狠撞在身後的樹幹上。
轟!木屑紛飛!
毒蛇一擊落空,蛇頭猛地揚起,嘶嘶作響,豎瞳中兇光更盛,粗壯的身體迅速盤繞,醞釀著下一次致命的撲擊。
谷畸亭剛穩住身形,腦後惡風再起。
那隻受創的狼蛛竟未死透,帶著噴湧的體液和狂怒,螯肢直取他的後心。
猙獰口器中,更有一股墨綠色的毒霧噴吐而出。
毒霧呈扇形擴散,瞬間腐蝕了三尺內的苔蘚
腹背受敵!毒霧瀰漫!
“找死!”
谷畸亭眼中戾氣暴漲,殺意沸騰。
他頭也不回,左臂如鞭,向後猛地一甩。
一道凝練如實質的炁流破空而出,狠狠抽在撲來的狼蛛頭部!
啪嚓!
一聲脆響過後,狼蛛碩大的頭部甲殼應聲爆裂,複眼瞬間化為粘稠漿液。
恐怖的衝擊力將它整個抽飛出去,如同破麻袋般重重砸在另一棵樹上,抽搐兩下,徹底不動了。
解決了身後的威脅,谷畸亭所有的殺意與氣機,瞬間如寒冰般鎖定了前方那條盤踞巨大的過山峰身上。
過山峰盤踞著粗壯的身軀,蛇頭高昂,冰冷的豎瞳死死鎖住谷畸亭,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種名為“凝重”的情緒。
它那低等的本能也終於意識到,眼前這個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的人類,絕非尋常獵物。
谷畸亭緩緩站直身體,胸膛的起伏漸趨平穩,唯有眼中銳利未減。
他右手五指併攏如刀,指尖炁息凝聚,發出細微卻刺耳的嗡鳴聲。
他微微屈膝,身體重心下沉,如同一張蓄滿千鈞之力的強弓。
對面的巨蟒似乎被這凝練的殺意刺痛,驟然蛇口大張,腥紅的信子狂吐,發出一聲低沉的嘶鳴聲。
生死搏殺,只在瞬息之間!
就在谷畸亭肌肉賁張即將暴起,巨蟒頸後鱗片倒豎蓄勢待撲的千鈞一髮之際。
叮鈴…叮鈴…
一陣清脆的銀鈴聲,毫無徵兆地,從林間最深沉的陰影裡飄蕩而來。
鈴聲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刺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殺機。
谷畸亭蓄勢待發的動作猛地一滯!
那盤踞的過山峰更是渾身劇震,攻擊姿態的蛇頭竟像被無形的力量按下,緩緩地垂了下來。
豎瞳中狂暴的兇戾如潮水般褪去,眨眼間便只剩下一種近乎溫順的臣服。
它龐大的身軀無聲無息地滑下樹幹,盤繞在虯結的樹根處,再不看谷畸亭一眼。
谷畸亭循著那詭異的鈴聲猛地望去。
一個高挑的身影,踩著溼滑的苔蘚和盤根,緩步從綠蔭深處走出。
來人是個女子,約莫二十出頭,身段挺拔。
上身是深青色的右衽繡花短衫,厚實的衣料緊緊包裹著充滿力量感的腰肢。
衣服上有深紅、亮藍、銀白的絲線在領口、袖口、前襟等位置。
還密密麻麻地繡滿了猙獰的蜘蛛、扭曲的蜈蚣、蟄伏的蠍子,蟲豸等圖案。
下身是同色系的繡花百褶裙,裙襬隨著她沉穩的步伐輕輕晃動,裙下隱約可見蹬著一雙厚底布鞋。
外面罩著一件深色圍腰。
烏黑濃密的長髮在腦後盤成一個飽滿緊實的髮髻。
髮髻正中,一支色澤微黃,形似脊椎骨的骨簪斜斜插入。
她的脖頸上層層疊疊戴著數圈大小不一的苗銀項圈,項圈上綴滿了細小的銀鈴。
方才那打破死局的鈴聲,正是由此發出。
此刻,她嘴裡斜斜叼著一根燃著的草藥卷,淡青色的煙霧嫋嫋升起,散發出一股混合著草木和淡淡腥氣的奇異味道。
谷畸亭誤以為這煙霧是驅蟲草藥,所以未作防備。
她的眼神平靜得近乎漠然,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先是落在谷畸亭身上,接著又掃過他身後地上狼蛛血肉模糊的屍體。
整個過程,她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有嘴裡那根草藥卷,隨著她輕微的呼吸,明滅著一點暗紅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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