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極具壓迫感和辨識度的裝束,尤其是那骨簪和滿身蟲豸繡紋,瞬間點燃了谷畸亭的記憶。
魏淑芬!
那個在三十六賊結義名單上,出身湘西清河村,以一身詭譎莫測,令人聞風喪膽的蠱毒之術聞名的苗部大蠱師!
眼前的女子,與原著中寥寥幾筆勾勒的形象,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了一起。
太幸運了吧。
在認出對方身份的剎那,谷畸亭緊繃的神經,驟然一鬆。
他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飛快地收斂起指尖那致命的炁刃,散去攻擊姿態。
臉上肌肉牽動,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對著那如同從毒瘴中走出的女子,抱拳朗聲道:
“全性,谷畸亭!奉掌門無根生之命,特來求見魏淑芬魏姑娘,有信送達!”
魏淑芬在幾丈外收住腳步,脖頸微側。
“全性?”她開口,聲音清脆,卻帶著一股子濃重的湘西腔調。
“無根生?”她又問,叼著菸捲的嘴含糊地動了下,像是在反覆咀嚼這個名字的分量。
“送信咯?”最後一個詞,尾音陡然拔高。
她周身的炁息猛地一炸!
那雙野性十足的眸子死死攫住谷畸亭。
糟了!這是要幹架?!
谷畸亭心下一凜,渾身炁息瞬間繃緊,腳下生根,擺好了迎擊的架勢。
誰知下一秒,魏淑芬那炸毛似的炁息嗖地一下又縮了回去。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攤開,不耐煩地晃了晃。
“信咧?拿出來看哈子!”
谷畸亭一口氣差點噎在喉嚨裡。
搞麼子名堂?嚇老子一跳!這倒黴娘們兒…他心裡暗罵。
“稍等。”
他應了一聲,趕緊伸手朝懷裡摸去。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猛地捕捉到。
在魏淑芬攤開的右手食指指尖上,不知何時停落著一隻通體碧綠、形如小蟬的怪蟲。
那蟲子不過指甲蓋大小,薄如蟬翼的翅膀正以肉眼難辨的恐怖頻率高速震顫。
其身體周圍,一圈肉眼可見的淡綠色劇毒炁息,如同活物般氤氳繚繞。
谷畸亭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掏東西的動作慢半分,或者掏出來的東西有丁點不對,這隻看似脆弱的碧玉毒蠱,會在千分之一秒內化為洞穿他頭顱的索命毒箭。
這娘們兒站的位置,伸手的距離,都他娘是算計好的。
“莫耍花樣咧…”魏淑芬眼皮都沒抬,只是用下巴頦朝那碧綠蟲子努了努。
那意思是敢亂來,它就不客氣了。
“給!”
谷畸亭動作不敢有絲毫遲滯,將信件遞了過去。
魏淑芬的目光,懶洋洋地在那不起眼的信封上掃了一下,隨即又緩緩抬起,落回谷畸亭臉上。
那眼神看似漫不經心,可那份沉甸甸的壓迫感,比剛才炁息爆發時更讓人頭皮發麻。
終於,魏淑芬鼻腔裡發出一聲短促的輕哼,像是嘲弄谷畸亭這副緊張樣。
她那隻帶著碧玉毒蠱的右手,快得如同鬼魅的殘影,一把就攫走了谷畸亭掌心的信件。
谷畸亭甚至沒看清對方是如何動作的。
那隻致命的碧玉毒蠱,在她抓取信件的瞬間,如同融化般無聲無息地縮回了她的袖口,彷彿從未出現。
果然…三十六賊,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谷畸亭暗道。
魏淑芬看也沒看谷畸亭,叼著草藥卷,深深吸了一大口。
淡青煙霧繚繞中,她三兩下撕開信封,抽出信紙,目光銳利地掃過上面的字跡。
那懶散的眼神在觸及某個特定的印記或字句時,微微凝滯了一瞬,隨即又散開,下頜線似乎放鬆了些許。
她將信紙隨手塞進深青色繡滿猙獰蟲豸的圍腰裡,對著谷畸亭乾脆道:“信我看咯..”
成了!
谷畸亭心中大石轟然落地。
他暗籲一口長氣,抱拳道:“魏姑娘爽快!那谷某這就告辭,回去覆命…”
說罷,轉身就想溜,這鬼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站倒!”
谷畸亭疑惑地回頭。
只見魏淑芬身形一晃,就欺到了他身側。
谷畸亭以為她要動手,下意識就要運炁,結果對方根本沒攻擊,而是一把揪住了他後腰的衣服下襬。
那動作,利落得像抓自家跑下山坡的豬崽。
“哎?!你幹啥,撒手!”
谷畸亭猝不及防,被拽得一個趔趄,還有點莫名的滑稽。
被女人揪衣服?這像什麼話!
“信你也看了!話也帶到了!還有是那麼事兒?!”
他扭身想掙開,可魏淑芬那隻手看著纖細,力道卻大得驚人,揪得死緊。
“莫亂掙!”魏淑芬叼著菸捲,聲音冰冷,“想死你就走!出咯這片林子,神仙老子也救不了你!”
“死?”
谷畸亭動作一僵,隨即嗤笑,“少唬人,老子好得很。”
他趕緊內視周身,炁息流轉順暢,毫無滯澀。
剛才的狼蛛毒蛇的毒?不可能,早隔絕了。
魏淑芬鬆開手,抱著胳膊,用看死人的眼神斜睨著他,嘴角那抹嘲弄的弧度拉得更大了。
她慢悠悠地抬起手,用食指點了點自己叼著的那根燃著的草藥卷。“聞得爽不爽咯?”
她吐出一口淡青色的煙霧,那煙霧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妖異,“你以為老孃叼起咯個,是擺樣子還是解悶兒?”
谷畸亭猛地一窒。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到天靈蓋兒。
他這才驚覺,從見到魏淑芬第一眼起,那帶著異香的淡青色煙霧就無孔不入。
他屏息隔絕了最初的蠱毒異香,卻對這看似無害,甚至被她自己吸入口中的煙氣徹底放鬆了警惕。
這煙,才是真正的殺招!
“你…!”
谷畸亭臉色劇變,急忙沉心內視。
這一細查,果然發現一絲極其隱晦的陰寒之炁,不知何時已悄然盤踞在他幾條主要經脈的交匯處,正極其緩慢地侵蝕著他的生機。
若非魏淑芬點破,他恐怕真要等到離開這裡後,或者強行運炁時,才會引發這潛伏的劇毒!
“這叫‘附骨青’,”魏淑芬語氣平淡,“沾惹到咯我的地盤,吸咯我的煙,還想全須全尾地走?美得你冒泡!這瘴氣維持毒素活性,煙息抑制毒性爆發,若你出了林子,發作起來…”她頓了頓,看著谷畸亭瞬間煞白的臉,惡意地補充道。
“嘖嘖~保管你腸子爛得像漚咯的草,骨頭縫裡都冒青煙!”她下巴一揚,“算你八字硬,碰上老孃今天心氣兒順點,也懶得給無根生送個死信差回去。跟倒我,回村,解毒。莫囉嗦!”
說完,她不再看谷畸亭那副吃了屎又不得不嚥下去的精彩表情,對著盤踞樹根的過山峰用苗語短促叱了一聲。
巨蟒無聲滑入濃霧消失。
她轉身,百褶裙襬利落地一甩,徑直朝著那片妖豔流轉的彩色毒霧走去。
“走起!再磨洋工,毒鑽咯心,閻王老子都擺手!”
他孃的!這瘋婆娘,從見面那一刻起,她就下手了。
憋屈!太憋屈了!
“算你狠..”谷畸亭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終究是惜命壓倒了面子,跟在了魏淑芬的身後。
毒霧在魏淑芬面前自動翻滾退散,露出一條扭曲蜿蜒的小徑。
谷畸亭屏住呼吸(雖然知道可能沒啥大用了),緊隨其後踏了進去。
穿過小徑,眼前豁然開朗。
呈現在谷畸亭眼前的,並非預想中遍地毒蟲、瘴氣瀰漫的險惡之地,而是一片依山傍水、錯落有致的古老苗寨——清河村。
村子坐落在一個被更高更密原始叢林環抱的山谷盆地裡。
腳下是打磨光滑的青石板路,蜿蜒如蛇。
最具特色的是依山勢層疊而建的深色吊腳樓,底部由粗壯的木柱高高撐起,離地數尺。樓與樓之間,由竹木棧橋相連。
空氣裡瀰漫著溼潤的草木泥土氣息,比外面清爽些,還夾雜著一股混合了多種藥草的清苦香氣。
然而,這份表面安寧下,處處透著苗疆蠱村該有的詭秘。
吊腳樓的欄杆上、屋簷下,密密麻麻懸掛著形態各異的竹編蟲籠,有些敞開的籠口裡,隱約可見色彩斑斕的活物在幽暗中蠕動。
不少房屋斑駁的外牆上,用暗紅、靛藍的顏料繪製著碩大的蜘蛛、扭曲的蜈蚣、蟄伏的蠍子圖騰,透著猙獰。
一些穿著深藍或黑色土布衣裳的村民,或在屋簷下晾曬著成捆氣味刺鼻的草藥,或在空地上沉默地編織竹器,或在溪邊捶打衣物。
但當魏淑芬帶著谷畸亭走過時,他們都不約而同停下了手中的活計。
目光無聲地投射過來。
沒有議論,沒有招呼,只有一種近乎凝固的平靜審視。
他們的眼神直直剮在谷畸亭這個外來者身上,充滿了警惕。
看得谷畸亭渾身不自在。
魏淑芬對兩旁的目光恍若未見,徑直朝著吊腳屋走去。
深青色的身影在青石板路上移動,兩旁沉默的吊腳樓投下長長的陰影,與村民無聲的目光交織成一張巨大壓抑的無形之網。
谷畸亭緊跟在後,他有些尷尬地朝最近幾個村民扯了扯嘴角,試圖擠出個笑容。
對方毫無反應,眼神依舊冰冷。
谷畸亭自討沒趣,趕緊收回目光,緊走兩步,離魏淑芬那深青色的背影更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