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淑芬猛地轉過頭!
那雙凌厲的眸子帶著毫不掩飾的排斥和一股子壓不住的煩躁。
“呸!你個外鄉佬,全性的妖人,幫得到老子個卵忙?!老子清河寨的自家事,輪得到你多嘴?!給老孃塞緊嘴巴,莫管閒事!”
谷畸亭碰了個硬邦邦的釘子,臉上卻沒什麼波瀾,反而因為對方過激的反應,眼神更沉靜了幾分。
這份異乎尋常的沉靜,像一盆冷水,意外地讓魏淑芬那聲色俱厲的呵斥,顯出幾分外強中乾的虛張聲勢。
魏淑芬看著谷畸亭那雙沉靜如淵的眼睛,心頭那股無名火莫名地一滯。
她自己也覺出幾分不講道理。
眼前這人雖頂著妖人名頭,但這次送信,從頭到尾沒招惹過自己,倒是自己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嘁!”
她猛地別開臉,胸脯起伏了幾下,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一絲憤怒。
““山腳下的白水寨、黑巖洞…還有巖腳寨、落鷹坪…這幾戶傍著我清河寨吊口糧的小寨子…”
她猛地一拳砸在粗糙腐朽的木窗框上!
嘭!
一聲悶響,木屑簌簌落下,那窗框竟被砸得凹陷下去一塊。
“這個把月,活人影子冇得,死屍影子也不見!硬是丟了七個細伢子(小孩子)!”
“七個啊!”她聲音陡然拔高,“頂大的才八歲!頂小的…還在他媽懷裡裹奶氣的小崽!”
谷畸亭拖著下巴問道。
“七個孩子?這可不是小事!你們……就沒再刮地皮翻山土尋過?硬是一絲絲腳板印印都沒找到?”
“我們寨子的‘草鬼婆’(經驗最老的蠱婆子),頭一個就衝過去找咯!”
“查過咯現場,太乾淨咯!乾淨得邪門!”
魏淑芬雙手叉腰,胸口氣得一起一伏。
“沒得打鬥的印子!沒得掙扎的腳印!連寨子裡最兇的看家狗,都他孃的沒吭一聲。那些娃崽,那些嫩後生,硬是像…像半夜自家爬起來,跟著山魈鬼走咯一樣!”
“沒得半點熟臉的蠱炁味道,絕不是我們苗疆的路數,但是..”
她右手猛地一攤,掌心,赫然躺著一小片東西。
谷畸亭凝神看去。
那玩意兒比指甲蓋還小,邊緣咧牙咧嘴,像是被蠻力從啥鐵傢伙上硬生生撕下來的。
材質怪得很,非金非鐵,在吊腳樓昏沉沉的光線下,泛著一股子死氣沉沉的灰白啞光。
最瘮人的是,那灰白鐵皮上,蝕刻著密密麻麻,細得跟頭髮絲似的鬼畫符。
只看一眼,谷畸亭就覺得心頭髮毛,跟他見過的所有異人界的符籙路子都大相徑庭,透著一股子邪性的惡意。
谷畸亭觀海之術悄然發動。
眼底深處,幽微的水光無聲流轉。
眼前景象瞬間剝離、放大,那鐵片上的每一道扭曲符文都纖毫畢現。
符文溝壑深處,粘著一絲微弱得幾乎要散掉的炁息殘渣。
夾帶著混亂與最為純粹破壞慾。
邪門~
谷畸亭心頭一凜。
“還有個事兒..”
魏淑芬的聲音再次炸響,恨得牙根癢癢,“在那黑巖洞,丟奶娃子的草棚旮旯頭…那股子騷臭!像他孃的生鏽的鐵棺材埋在爛泥塘裡漚了十年八年一樣,腥得衝腦殼。聞久咯,腦殼像遭錘子夯,恨不得把心肝脾肺腎都嘔出來。”
“這騷臭,這騷臭…老孃小時候聽我阿爺講過!只有那群早該斷子絕孫的‘豺狗’——‘藥仙會’!只有他們搞出來的鬼名堂,才會有這種能把人魂都燻散的惡臭!”
藥仙會!
谷畸亭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這名字可還保持在他僅存的原著記憶裡。
一個早該被挫骨揚灰,拿活人當牲口的古老邪派。
這幫畜生追求蠱術的極致,手段之毒辣,聽著都讓人脊樑骨發寒。
他們把活人,特別是根骨好的嫩娃娃,當成煉蠱的“藥材”。
剝人性,扭根本…最後煉出來的,不過是披著人皮的“蠱罐子”。
要是那些娃娃真落到藥仙會手裡…
那遭的罪,怕是比下十八層地獄還慘!
魏淑芬的聲音低沉道。
“寨子裡那幫老棺材瓤子,都說藥仙會幾十年前就死絕種咯,沒得人信老孃!都講是山裡的瘴毒,或是野牲口叼走了娃崽,放他孃的狗臭屁!老孃鼻子比山裡的獵狗還靈,那騷臭,刻進骨頭縫裡,錯不了!”
“我順著殘留的臭味和蠱蟲那點子反常的躁動,已經摸到點蛛絲馬跡,就在西邊那片老林子最深的鬼地方,可是…”
她猛地一拳砸在窗框上,“那鬼地方邪性沖天!老孃一個人,心頭硬是有點虛!那幫天殺的,手段太陰太毒咯!”
谷畸亭眼神閃爍不定。
藥仙會…活人煉蠱…嫩娃娃…這幾個詞在他腦殼裡撞得乒乓響,讓他明白了魏淑芬這沖天的怒火從哪來。
他幾乎能看見那些娃娃要遭的活罪。
一股子本能的噁心頂上來,可這點噁心還不足以讓谷畸亭真心想去蹚這渾水。
太麻煩了。
可就在這時,一個更抓心的念頭猛地壓過了那點嫌麻煩的心思。
就在剛才,他悄咪咪用觀海之術瞄那鐵片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又掃到了魏淑芬身上。
那根灰黑色的氣運線!
它又出現了!
比之前更清晰,更實在。
死死纏在魏淑芬的命格上,這絕不是一般的兇險,是閻王爺的帖子已經送到門口了。
原著裡,魏淑芬是死是活?好像沒個準信兒。
可看這根線的架勢,多半也跟丁大力一樣,甲申之後墳頭草都長老高了吧?
可怪就怪在,她這根“死兆”線,為啥比丁大力的淡那麼多呢?
稀薄得像是…能扯斷一樣。
一個念頭像在谷畸亭心裡猛地冒了出來。
難道…這根線…還能改?!
一想到這裡,谷畸亭精神頭噌地一下就上來了。
試試!
必須得試試看!
哪怕這是一場試驗。
他猛地一抬頭,斬釘截鐵道:“魏姑娘!藥仙會的惡名,谷某也聽說過,若真是這群天殺的乾的,那些娃娃多耽擱一刻,就多遭一刻活剮的罪,谷某這條命是你從閻王殿門口拽回來的,這條命,今天就押在這兒了。”
他眼神灼灼,語氣激昂的繼續說道。
“在下這點微末道行,在追蹤藏匿、鑽山探洞上,倒還使得上幾分力氣。這種喪盡天良,人神共憤的勾當,但凡有口氣的,哪個能忍?!請姑娘務必帶上谷某,我願打頭陣,豁出這條命,幫姑娘殺進那賊窩,把娃娃們搶出來。刀山油鍋,皺下眉頭不算好漢。”
他這番“大義凜然”的話砸下去,吊腳樓裡突然變得安靜起來。
魏淑芬眯著眼,上上下下把谷畸亭颳了好幾遍,有些不敢相信的說道。
“你…你當真是全性的妖人?咋個跟其他那些雜毛全不一樣嘞??倒跟那個愛管閒事,神戳戳的無根生…有幾分像咯?”
谷畸亭嘿嘿一笑,抬手摸了摸後腦勺。
“嗨,還不是承蒙我們掌門…‘調教’得好嘛!”
“好!”魏淑芬猛地一掌拍在門框上,嗓門敞亮道。
“老孃就信你這一回鬼話!帶路,外鄉佬!”
可她立馬話鋒又是一轉。
“不過,醜話講死在前頭——”
“你要是敢耍半點花槍,或者讓老孃聞到一絲絲…你跟那群‘豺狗’沾邊的臭味兒…”她的嘴角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老孃就讓你好生嚐嚐,萬蠱鑽心,骨爛髓枯,被撕成渣渣喂蠱蟲的滋味,包管你後悔從你老孃肚皮裡鑽出來。”
“明白。”谷畸亭立馬拱手,答得乾脆利落。
“走!”
魏淑芬身影一晃,率先衝出吊腳樓。
谷畸亭腳尖一點,如影隨形般跟上。
他臉上那副“大義凜然”的表情,像變戲法一樣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只有他那雙眼睛深處,那抹幽暗的水光再次無聲無息地流轉起來。
他的目光,像鉤子一樣,死死鉤在前方魏淑芬那疾馳的背影上。
更準確地說,是鉤在她身周,那根常人看不見的,灰黑色的氣運線上。
藥仙會?救娃娃?
這些不過是過河的筏子,是解開他心裡那個疙瘩的引子。
他真正要盯死的,是這根“死兆”線,看它到底能不能在眼前這個兇悍的苗疆蠱女身上…生生斷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