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淑芬背後就像長了眼睛似的,頭也不回地甩過來一句。
“離遠點兒!老孃身上的蠱蟲,餓咯啦~”
谷畸亭腳步一僵,只得悻悻地拉開一步的距離。
心道,這娘們兒,脾氣還真衝。
魏淑芬最終停在村落深處一座倚著陡峭山壁的吊腳樓前。
這座樓不光大,那支撐的圓木柱更是粗壯得嚇人,就跟她這個人一樣,透著一股子蠻橫勁兒。
她抬腳踩上那吱呀作響,隨時會散架的木梯,谷畸亭硬著頭皮緊隨其後。
嘎吱~
門被魏淑芬一把推開。
一股難以形容的怪味,迎面撲來。
那味道像陳年藥渣混著腐爛蟲屍,再澆上一瓢燒糊的瀝青,又衝又腥又嗆。
谷畸亭死死捂住口鼻,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老天爺…這還是個女的住的屋?
這味兒比亂葬崗的腐屍坑還霸道!
幾扇蒙著厚厚油紙的小窗,吝嗇地透進幾縷昏黃渾濁的光柱。
光線所及之處,谷畸亭目光掃過,心頭猛地一沉。
這他孃的哪裡是人住的屋子?
四壁掛滿了能讓人做噩夢的玩意兒。
巨大的的野獸犄角,森白粗糲的不知名獸腿骨;一串串風乾的植物果實和根莖,黑黢黢的,散發著一股子陳年棺材板的黴味兒;幾張色彩濃烈到刺眼的木質儺面具,空洞的眼窩和咧到耳根的血盆大口在昏暗中無聲獰笑,彷彿下一秒就要撲下來。
最瘮人的,是靠牆那排簡陋木架!
上面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堆滿了各種陰間容器。
粗糲得剌手的陶罐、油光鋥亮卻透著邪氣的黑釉壇、厚重得能砸死人的瓦甕……
有的敞著口,藉著那點可憐的光,能看到裡面色彩斑斕得妖異的毒蟲在緩慢蠕動,幾條蜈蚣正互相撕咬吞噬,甲殼碎裂的咔嚓聲細碎卻清晰。
有的蓋著沉重的木塞或石板,封得嚴嚴實實,但那罐體本身卻在微微震動,裡面像關著什麼狂暴的活物,正拼命撞擊牢籠。
更有一些罐口,竟用像是從墳頭揭下來的符紙緊緊封住。
符紙上,用乾涸血痂似的暗紅畫著扭曲的符文,滋滋往外冒著讓人心慌肉跳的炁!
離得近了,谷畸亭只覺得頭皮被針扎似的一樣。
角落裡一個敞口的陶罐尤其瘮人,裡頭半罐子清水看似透亮,水面卻“啵啵”不斷鼓起氣泡又破開,晃盪開圈圈漣漪。
水底下,鬼曉得有多少看不見的玩意兒在瘋狂產卵。
“坐倒。”
魏淑芬的聲音懶洋洋飄過來,隨手朝屋那矮小的竹凳一指。
她自己蹬蹬幾步走到小窗邊,硬邦邦的脊背往那粗糙硌人的木窗框子上一靠。
窗外那點子慘淡的光,勉強勾出她一個緊繃又孤拐的側影。
她也不囉嗦,探手從懷裡貼身兜裡掏出那皺巴巴的信封,扯出裡頭薄薄一張紙,就著那丁點兒光,垂眼又看了起來。
谷畸亭屁股尖兒小心翼翼地沾上那看著就脆生的竹凳。
生怕這凳子也不乾淨。
起初,她的表情還是那種慣有的懶散。
但很快,隨著她目光在信紙上移動,那點懶散慢慢消失了。
她眉頭一點點擰緊,捏著信紙邊緣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魏淑芬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做完這一切,她才慢慢抬起頭,視線落回谷畸亭身上。
她沒提信的內容,只是用那帶著濃重湘西腔調的聲音,乾脆地說道。
“杵穩當,莫動彈。老孃這就替你化掉那‘附骨青’!”
魏淑芬用一根細長的骨針,挑出綠豆大小的墨綠藥膏,置於掌心。
她另一隻手掐了個古怪的印訣,指尖縈繞起一層極淡的碧綠色炁息。
那炁息絲絲縷縷地纏繞上掌心的墨綠藥膏上。
滋啦!
一聲輕響過後。
那粘稠的藥膏在炁息的猛烈催化下,竟如同被潑了滾油般,瞬間沸騰起來。
邊緣猛地竄起細小的幽綠色火苗。
“張嘴!快!”
魏淑芬厲喝一聲。
她託著那團正在燃燒的東西,一步跨到谷畸亭面前。
谷畸亭看著那團跳躍著幽綠火焰,頭皮瞬間炸開。
不會吧...這玩意兒叫自己吃下去?!
但他更清楚“附骨青”發作時腸穿肚爛的恐怖。
乾脆把心一橫,猛地張開了嘴。
魏淑芬手指一彈,那團幽綠色的火苗精準地射入谷畸亭口中。
呃啊!
入口瞬間,谷畸亭只覺得一股難以形容的腥苦辛辣之氣,轟然在他口腔,喉嚨裡爆開!
彷彿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刺穿了他的味蕾和食道。
順著喉嚨猛地衝撞而下,慢慢的席捲四肢百骸。
所過之處,經脈深處那股盤踞的“附骨青”之毒,開始瘋狂地掙扎、扭曲、消融!
“嗬…嗬…”
谷畸亭眼球瞬間佈滿血絲,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
額頭上和脖子上青筋暴起,冷汗像瀑布一樣湧出,瞬間浸透了裡衣。
他雙手死死抓住身下的竹凳邊緣,這感覺好痛!
無法形容的劇痛!
彷彿有什麼玩意兒在他骨髓裡被滾燙的烙鐵強行燙死、剝離。
又麻又癢又痛,還帶著一種噁心感。
他死死咬住牙關,才勉強將那聲慘嚎壓回喉嚨深處。
魏淑芬冷眼旁觀,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她指尖那點碧綠色的炁息不僅未散,反而凝實了幾分。
手指懸停在谷畸亭胸口上方寸許之處,隨著她炁息的精準引導,谷畸亭體內那股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狂暴灼熱感,被強行收束於幾條特定的主脈之中。
霸道的藥力失去了橫衝直撞的空間,避免了經脈被徹底沖毀的厄運。
整個過程,被魏淑芬掌控得火候恰到好處。
幾分鐘後。
那令人骨髓都發冷的陰寒感,如同退潮般徹底消散無蹤。
體內灼熱霸道的藥力也如同燃盡的火山,漸漸平息、散去。
彷彿瞬間卸下了萬斤枷鎖,谷畸亭全身一軟,整個人癱坐在吱呀作響的竹凳上。
身體像是被掏空了,卻又奇異地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輕盈感,連帶著連日奔波的疲憊也被一掃而空。
“多…多謝…”谷畸亭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聲音沙啞道。
雖然心頭對這位苗疆大蠱師的乖戾脾氣依舊不爽,但這聲感激卻是實實在在的。
魏淑芬眼皮都沒抬一下,隨手將那空了的陶罐像丟什麼腌臢物般,精準地甩回角落的木架上。
“莫來假客氣!再坐一坨(一會兒),力氣就回籠噠。”
她的語氣還是很衝,谷畸亭倒是有點麻木了,撇撇嘴,也懶得計較。
魏淑芬甩了甩手腕,再次靠回斑駁的木窗框上,目光投向窗外某個方向。
她緊鎖的眉頭並未因解毒成功而舒展半分,反而擰得更深,眉宇間翻騰的怒火遠勝於之前的焦慮。
顯然,這火氣並非針對剛剛送來的那封信,也不是針對眼前這個全性妖人。
谷畸亭喘息漸定,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份異常。
毒已解,信已送到,按江湖規矩,他此刻就該腳底抹油,離開這鬼地方和這陰晴不定的女人越遠越好。
但眼前這位苗疆大蠱師的狀態,勾起了他那份屬於“全性妖人”的好奇心。
無根生那封信,牽扯的東西比天還大,是潑天的干係。
按理說,以這女人的能耐和性子,不該不敢去。
他谷畸亭甚至能斷定——她肯定會去!
可她現在這副模樣……莫不是真有什麼難處,絆住了腳?
感覺四肢百骸的力氣正絲絲縷縷地回流,谷畸亭稍稍坐直了些,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試探著問道。
“魏姑娘…你這愁雲慘霧的樣子,嘖,難不成真有什麼事兒,讓你去不成了?谷某雖頂著全性妖人的名頭,行事是有些不羈,但此行走這一遭,也算是承了掌門的情。若…若真有什麼扎手的麻煩絆住了你的腳,谷某…嘿,或可略盡綿力,權當報答這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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