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奮的目光緊緊鎖在那臺綠色的“華生”牌水泵上，心中暗道：“華生電器廠，果然名不虛傳，連水泵這種產品都有涉獵，而且看樣子市場佔有率還不低。”
旁邊那熱情的中年店員剛送走一位顧客，擦了擦額角的汗，注意到秦奮專注的眼神，以為又來了個意向客戶，立刻堆起笑容迎了上來：“同志，看水泵？我們店裡這‘華生’牌可是數一數二的好東西！老牌子，技術過硬，返修率最低，整個上海灘都認這個牌子！”
秦奮點了點頭，微笑道：“師傅，辛苦了。這‘華生’牌水泵，確實看著就挺氣派。我想了解一下，比如這臺，它的揚程和流量大概是多少？用的什麼電機帶？”
他指著櫥窗裡那臺最顯眼的“華生”水泵問道。這臺泵的型號銘牌清晰可見，但具體的效能引數，往往需要詢問或者查閱說明書。
那店員見秦奮雖然年輕，穿著也樸素，但一開口就問到了關鍵引數，不像是一竅不通的門外漢，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幾分：“同志是懂行的啊！這臺是‘華生’的明星型號，WS-100型，揚程能到30米，額定流量每小時25立方米，配的是2.2千瓦的電機。無論是農田灌溉，還是小型工廠供水，都綽綽有餘了！”
秦奮心中快速盤算著。他帶來的“遠風一型”資料裡，樣機的測試資料是揚程35米，額定流量30立方米，用的同樣是2.2千瓦的柴油機（後期可以配電機）。單從這兩個核心引數上看，“遠風一型”確實要優於這款“華生”的明星產品。
“那價格呢？”秦奮繼續問道。
“這個型號，帶電機一套下來，六百八十塊。”店員報出價格，語氣中帶著一絲自豪，“這還是我們國營商店的統一價，不搞虛的。一分價錢一分貨，‘華生’的品質，值這個價！”
六百八十塊！秦奮心中微微一驚。這個價格在1980年，對於普通家庭和大部分生產隊來說，都是一筆巨大的開銷。想當初公社獎勵他的錢和糧票加起來，也不過一百多元。
他不動聲色，指著旁邊幾臺體積略小，油漆和做工看上去稍顯粗糙的其他國產品牌水泵問道：“那這幾款呢？效能和價格怎麼樣？”
店員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熱情稍減，但還是專業地介紹道：“哦，這些是其他一些地方廠子的產品，比如這款‘紅星’牌的，揚程二十米，流量十五方，價格便宜些，四百五十塊。還有這個‘前進’牌，效能跟‘紅星’差不多，外觀更差點，三百八。質量嘛……跟‘華生’肯定比不了，用個一兩年，小毛病就多了。”
很顯然，在這家店裡，“華生”是絕對的主角和品質的保證，其他品牌都成了陪襯。
秦奮仔細聽著，將這些品牌、型號、效能和價格一一記在心裡。“遠風一型”的材料成本，經過他的精打細算，大約在一百五十元左右，如果加上柴油機，總成本也不到三百元。如果能賣到“紅星”牌四百五的價格，利潤就相當可觀了。若是效能真的能得到市場認可，即便價格比“華生”稍低，憑藉效能優勢和成本優勢，也絕對有競爭力。
正當秦奮想再問些細節時，一個略顯傲慢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小劉，這位同志到底買不買？不買別老佔著櫃檯，後面還有人等著呢。”
秦奮轉過身，看見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穿著的確良白襯衫，袖子一絲不苟地用袖箍束著，頭髮梳得油光鋥亮，手裡端著個搪瓷缸子，一副領導派頭。他胸前彆著個“經理”的胸牌，姓孫。
剛才那位叫小劉的店員連忙陪笑道：“孫經理，這位同志在諮詢‘華生’水泵呢。”
孫經理上下打量了秦奮一番，眼神中帶著幾分審視和不易察覺的輕慢。秦奮穿著樸素的藍布褂子，褲腳還帶著些許旅途的風塵，一看就不是上海本地人，更像是從鄉下來的。
“諮詢？”孫經理揚了揚眉毛，語氣平淡地對秦奮說道，“小同志，‘華生’水泵是我們店裡的王牌產品，質量全國領先，不是看看就行的。你要是真有采購需求，我們可以詳細介紹。要是隻是隨便看看，瞭解瞭解行情，那麻煩儘快，別耽誤其他顧客。”
這番話雖然沒有惡言，但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和對秦奮購買力的懷疑，卻顯露無疑。這就是老牌國營大商店，尤其是賣著“華生”這種名牌產品的經理，面對一個“鄉下人”時，常有的姿態。
秦奮心中瞭然，這就是他要面對的現實。他並不生氣，反而覺得這孫經理的反應，恰恰印證了他之前的一些判斷——市場上的優質產品供給不足，而名牌產品則自帶光環，讓銷售方也底氣十足，甚至有些目中無人。
他微微一笑，語氣依舊平和：“孫經理，我是真心想了解。不瞞您說，我們公社農機修造所，最近也研製出了一款新型水泵，效能資料上，比這款WS-100型還要好一些。我這次來上海，就是想看看大城市的產品是什麼樣的，學習學習經驗，也看看我們的產品有沒有市場。”
“哦？你們公社也研製水泵？”孫經理的眉毛挑得更高了，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中的輕視幾乎毫不掩飾，“小同志，這話說出來，可得負責任啊。‘華生’是什麼？是幾十年的老廠，工程師團隊是國內頂尖的。你們一個公社修造所，能研製出比‘華生’還好的水泵？呵呵，年輕人，有想法是好的，但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可不能好高騖遠，說大話啊。”
他頓了頓，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繼續道：“我們這裡賣的，可都是經過嚴格檢驗合格，有國家標準認證的工業品。你們自己做的東西，安全效能過關嗎？效率能保證嗎？萬一出了事故，誰來負責？這種東西，可不是敲敲打打就能成的。”
旁邊的店員小劉也有些驚訝地看著秦奮，他也沒想到這個年輕人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在他看來，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秦奮臉上的笑容不變，但眼神卻銳利了些許：“孫經理，您說的有道理。產品好不好，不是靠嘴說的，是要靠資料和實際使用效果來證明的。我們的水泵，從設計到選材，再到加工工藝，都經過了反覆論證和試驗。我這裡帶來了我們樣機的詳細技術資料和測試資料，如果您有興趣，可以看一看。”
說著，秦奮作勢就要從隨身的布包裡掏出他精心準備的圖紙和記錄本。
孫經理卻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不用了，小同志。我們這裡是國營商店，只銷售正規大廠的產品，有統一的進貨渠道和標準。你們公社自己造的東西，就算資料再好，沒有國家認證，沒有生產許可，我們也是不敢賣的。這不符合規定，萬一出了問題，我這個經理可擔不起責任。”
他瞥了一眼秦奮的布包，眼神中充滿了不信任，彷彿那裡面裝的不是技術資料，而是一堆不切實際的幻想。
“我理解您的顧慮。”秦奮將手從布包上移開，並沒有強求，“我這次來，主要也是調研市場，看看咱們上海的市場需求和對水泵效能的要求。不知道孫經理方不方便透露一下，像‘華生’這款WS-100型水泵，一個月的銷量大概有多少？主要客戶群體是哪些？”
孫經理似乎覺得秦奮終於問了點“實際”問題，但依舊帶著一絲施捨般的口吻：“‘華生’的泵，不愁賣！像這款，每個月少說也能出個幾十臺，多的時候上百臺也有。客戶嘛，國營廠礦、集體單位、還有一些條件好的生產隊，都會來買。畢竟，質量擺在那裡。”
幾十上百臺！這還只是一家店一個型號的銷量。秦奮心中暗自估算，整個上海乃至華東地區的市場潛力，恐怕遠超他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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