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公社辦公室轉達的訊息,說華生水泵廠的錢解放經理再次來電,約秦奮“當面聊聊”,李順才在一旁聽著,腰桿挺得筆直,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自豪。
“小秦,去!必須去!”李順才大手一揮,聲音洪亮如鍾,“咱們紅星公社農機修造所,現在也是響噹噹的一塊牌子了!‘遠風’水泵的名頭,在滬郊這一片,誰不知道?他錢解放想談,咱們就給他這個面子。要是還想拿喬,哼,咱們也不怕他!”
秦奮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正如李順才所說,如今的紅星公社農機修造所,早已不是吳下阿蒙。手握核心技術,擁有遠超同行的生產效率和產品質量,更有充裕的現金流作為底氣,他們確實有資格與任何對手平等對話,甚至,佔據主動。
“好,老李頭,你安排人回個話,就說我秦奮隨時有空,地點嘛,就約在我們紅星公社,讓他們來看看咱們的新氣象。”秦奮思忖片刻,決定將見面地點定在自己的主場。這既是展現實力,也是一種姿態。
“在咱們這兒?”李順才先是一愣,隨即撫掌大笑,“好!好!就該讓他們來看看!看看咱們是怎麼鳥槍換炮,怎麼把他們這些老牌子甩在後頭的!”
公社辦公室很快就將秦奮的意思轉達給了華生水泵廠。電話那頭的錢解放沉默了幾秒,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約定三天後,他會親自帶人到紅星公社拜訪。
這三天裡,農機修造所的生產依舊如火如荼。秦奮則利用這個時間,進一步完善了生產管理流程,並開始著手製定學徒的技術考核標準和老師傅們的績效激勵方案。他深知,硬體的提升只是第一步,人的積極性和技術的持續進步,才是企業長遠發展的根本。
王秀蘭看著兒子日漸沉穩的行事作風和修造所翻天覆地的變化,心中既是驕傲又是感慨。她如今在修造所負責後勤和會計,雖然忙碌,但每天看著賬本上不斷增長的數字,聽著車間裡機器的歡鳴和工人們的笑聲,那種踏實和滿足感,是以前在家種地時從未有過的。她也隱隱感覺到,兒子這次和上海大廠的經理見面,恐怕又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三天後,一輛在當時鄉間極為少見的黑色伏爾加轎車,在無數好奇目光的注視下,緩緩駛入了紅星公社農機修造所的小院。
車門開啟,先下來的是一個穿著的確良襯衫、中山褲,戴著黑框眼鏡,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人,正是華生水泵廠的銷售科經理錢解放。與他同行的,還有一位年紀稍長,看起來像是技術人員的乾瘦老者,以及一個提著公文包的年輕幹事。
錢解放下車後,目光快速掃過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小院。熟悉的是那幾排舊廠房的輪廓,陌生的是院子裡那股幾乎要溢位來的活力和喧囂。新畫出的醒目裝置基座線,堆放整齊的零部件,工人們忙碌而有序的身影,以及空氣中瀰漫著的那股機油、鋼鐵和新油漆混合的獨特工業味道,都與他印象中那個破敗、冷清的公社修造所截然不同。
尤其是當他看到院子一角,那兩條初具規模的流水裝配線,以及旁邊空地上用帆布小心覆蓋著,顯然是新進的、散發著厚重工業美感的機床裝置時,錢解放的瞳孔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縮了一下。
這些新裝置,即便是二手貨,其精良程度也遠非他廠裡那些用了幾十年的“老古董”可比。他心中那點殘存的優越感,在踏入這個小院的瞬間,便被無情地擊碎了大半。
李順才和秦奮早已等在辦公室門口。
“錢經理,歡迎歡迎!”李順才如今也是見過些場面的人了,主動伸出手,不卑不亢地說道。
錢解放與李順才握了握手,目光卻落在了旁邊那個年輕人身上。眼前的秦奮,比他想象的還要年輕,穿著樸素的工裝,身上還帶著淡淡的油汙味,但那雙眼睛,深邃明亮,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和銳氣,讓人不敢小覷。
“想必這位就是秦奮同志,秦總設計師了吧?”錢解放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語氣比上次電話裡客氣了不少,但依舊帶著幾分老牌國營廠領導慣有的矜持。
“錢經理客氣了,總設計師不敢當,叫我秦奮就好。”秦奮微微頷首,伸出手,“遠道而來,辛苦了。裡面請。”
一行人走進修造所那間簡陋卻收拾得乾淨整潔的辦公室。王秀蘭端上了幾杯熱茶。
簡單的寒暄過後,錢解放目光掃過牆上張貼的生產計劃表、工藝流程卡,以及角落裡堆放著的幾臺等待出廠檢驗的“遠風一型”水泵,心中更是五味雜陳。這些東西,無一不顯示出這個小小的公社修造所,正在以一種他難以理解的速度和方式崛起。
“秦奮同志,這次冒昧前來,主要是想和您,和紅星公社農機修造所,就目前市場的一些情況,以及我們兩個廠之間未來的發展,做一次開誠佈公的交流。”錢解放深吸一口氣,決定開門見山。再擺老資格,恐怕只會自取其辱。
秦奮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道:“錢經理請講。”
錢解放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遠風一型’水泵,我們研究過了,確實是一款優秀的產品。效能好,價格也有競爭力。它的出現,對我們華生,乃至整個滬郊的水泵市場,都帶來了不小的衝擊。”他頓了頓,觀察著秦奮的反應。
秦奮神色平靜,示意他繼續。
“我們華生水泵廠,畢竟是幾十年的老廠了,有技術積累,有成熟的銷售渠道,也有相對完善的配套體系。”錢解放話鋒一轉,開始強調自身的優勢,“紅星公社農機修造所雖然異軍突起,但底子相對薄一些,在規模化生產、供應鏈管理、以及後續的產品迭代升級方面,恐怕還會面臨不少挑戰。”
這話說得還算客氣,但潛臺詞裡的優越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指點”意味,還是讓旁邊的李順才微微皺了皺眉頭。
秦奮卻依舊不動聲色,反而笑了笑:“錢經理分析得有道理。我們確實還是個新生事物,很多地方都需要學習和完善。”
見秦奮如此“謙虛”,錢解放心中稍定,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丟擲了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所以,我們廠領導經過慎重考慮,覺得我們兩家與其在市場上進行惡性競爭,兩敗俱傷,不如尋求一種合作共贏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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