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長,這是我們目前所有的家底了。”張巧玲將一份連夜趕製出來的財務報表放在秦奮桌上,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燈光下,她原本明亮的眼睛也添了幾分血絲。
秦奮拿起報表,逐行細看。電風扇和水泵的銷售利潤,HS-3材料的預付款,扣除日常運營、工資、以及近期為HS-3專案投入的研發和中試費用,紅星廠賬面上的流動資金,遠沒有外人想象的那麼充裕。
“巧玲,按照你最保守的估計,在沒有任何外部資金注入的情況下,僅憑我們現有的訂單和回款,能支撐多久?”秦奮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張巧玲深吸一口氣,似乎這個問題她已經反覆演算過無數遍:“如果……如果我們暫停HS-3二期擴產的所有投入,並且將其他新材料的預研專案全部凍結,只保證現有HS-3訂單的生產和交付,以及研發部最核心人員的工資……我們最多,最多能撐三個月。這還是在所有應收賬款都能按時到賬的理想情況下。”
三個月!
這三個字像三柄小錘,輕輕敲在秦奮的心上。HS-3材料的市場前景如同初升的朝陽,德國人的高度認可和初步訂單意向更是強心針,可如果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那將是何等的諷刺與不甘。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巧玲。早點回去休息吧。”秦奮合上報表,語氣依舊沉穩。
張巧玲點點頭,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輕聲道:“廠長,您也別太累了。我們……我們都相信您。”
待張巧玲離開,秦奮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沉沉夜色,嘴角那絲在工商銀行門前泛起的冷笑,此刻已化為深不見底的寒潭。孫建這一招,果然是衝著他的命門來的。三個月,對於一個嗷嗷待哺、急需擴張產能以抓住市場機遇的新專案而言,無異於扼喉之鎖。
第二天一早,晨曦微露。
李大柱頂著兩個黑眼圈,面帶一絲興奮又夾雜著幾分懊惱地找到了秦奮:“廠長!成了!我和兄弟們琢磨了一宿,又請教了幾個廠裡的老師傅,對現有的真空感應爐和熱處理爐的工藝引數進行了微調和最佳化,在不增加新裝置的前提下,HS-3合金的單爐產量能提升大概……大概百分之八!熱處理的效率也提了百分之五!”
“百分之八?”秦奮眼中閃過一絲讚賞。在現有條件下,這已經是了不起的進步,足以看出李大柱和技術工人們的用心和智慧。
李大柱撓了撓頭,臉上的興奮褪去幾分,多了些無奈:“廠長,我知道這點提升對二期擴產的目標來說是杯水車薪。裝置就這麼大潛力,再壓榨,就怕出問題了。這幾天,我們已經把能保養的都保養了,能擰的螺絲都緊了一遍,生怕哪個環節掉鏈子。”他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要是資金能到位,換上您說的那幾臺大傢伙,我敢保證,產能翻兩番都不成問題!孫建那個狗孃養的……這不是誠心跟我們過不去嘛!”
秦奮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柱,你和兄弟們做得很好。這百分之八,就是我們從虎口裡搶出來的時間。繼續盯緊生產,安全第一,質量是生命線,絕不能因為趕工就出任何紕漏。”
“明白!廠長您放心!”李大柱重重點頭,轉身又一頭扎進了車間。他知道,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廠長肩上的擔子比誰都重。
上午九點,王奎山陰沉著臉回到了廠裡。他一進秦奮辦公室,就將頭上的草帽往桌上一摔,灌了一大杯涼白開。
“秦奮,情況不妙。”王奎山抹了把嘴,濃黑的眉毛擰成了疙瘩,“我先去了農業銀行,開始談得還行,他們對HS-3專案也挺感興趣,資料也收了。可下午我再打電話過去問進展,對方就變得含糊其辭,說什麼要‘綜合評估’,‘週期可能比較長’。”
“然後呢?”秦奮示意他繼續說。
“然後我去了建設銀行,”王奎山嘆了口氣,“建行的信貸科長倒是痛快,直接告訴我,他們最近的貸款額度非常緊張,而且主要支援國家重點基建專案,對於我們這種鄉鎮企業的新材料專案,‘原則上不予考慮’。我提了德國專家團和軍工關注,他只是笑了笑,說那些‘聽著很好,但不成依據’。”
王奎山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最邪門的是,我託在農行裡一個老同學打聽了一下。他偷偷告訴我,就在我上午離開後不久,他們行長接到了一個電話,具體是誰打的他不敢說,但隱約暗示和市裡主管工業的某個部門有關,意思是……讓我們紅星廠‘冷靜冷靜’,不要‘盲目擴張’,要注意‘潛在風險’。這調調,跟工商銀行的黃胖子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秦奮的眼神驟然變冷。看來孫建的影響力,或者說他老丈人那過期的影響力,在鳳棲縣這片地界上,依然能掀起不小的風浪。這不僅僅是黃科長個人的刁難,而是一張無形的大網,正悄然向紅星廠收緊。
李順才那邊也傳來了訊息,他和老會計、採購科的人一起,逐項核對二期擴產的裝置清單和原料採購計劃,能省則省,能壓則壓。但熱處理爐、真空感應爐這些核心裝置,都是特種裝置,價格本就高昂,國產替代選擇有限,能壓縮的空間實在不大。七拼八湊,省下來的錢對於整個擴產計劃而言,也不過是杯水車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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