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奮的電視電話會議,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強心劑,注入了“破曉工程”這具瀕臨休克的龐大身軀。
會議結束不到十分鐘,Jingwei電子負責人馬東的電話,就打到了主管單位的領導那裡。電話裡,他聲音嘶啞,甚至帶著一絲梗咽,撤回了那份退出聯盟的申請。
“領導,我混蛋!我鼠目寸光!我這就回去開動員會,我們Jingwei就是砸鍋賣鐵,也要啃下一塊骨頭來!從今天起,誰再說一句喪氣話,我第一個開除他!”
這一幕,在聯盟內部的許多成員單位中,以不同的形式上演著。
一夜之間,瀰漫在聯盟上空的悲觀陰雲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亢奮的戰鬥熱情。那1215項非核心專利,那五百億的專項扶持基金,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寶庫,向所有人敞開了大門。
原本只能在外圍敲敲邊鼓的中小企業,忽然發現自己有了直接參與核心供應鏈建設的機會。他們通宵達旦地研究著那些過去想都不敢想的技術圖紙和工藝檔案,尋找著自己能夠承接的部分。
“老張,你看這個!高剛性鑄件的熱處理工藝!我們廠的退火爐雖然老了點,但要是改造一下控制系統,藉著紅星的無息貸款,說不定真能幹!”
“快!讓軟體組的人來一下!這份關於伺服電機基礎演算法的開原始碼,雖然不完整,但研究透了,我們公司的產品效能至少能提升一個臺階!”
整個聯盟,像一臺被啟用的巨大機器,伴隨著無數的討論聲和鍵盤敲擊聲,重新轟鳴起來。
秦奮用最直接的行動,將一場可能導致分崩離析的危機,轉化成了一次徹底的內部動員。他沒有試圖去堵住每一條裂縫,而是直接為整座大廈,澆築了全新的鋼筋水泥。
在指揮中心,看著螢幕上不斷跳動的資料流和各單位提交的合作意向書,周毅由衷地感嘆道:“秦總,這一手釜底抽薪,算是徹底把軍心穩住了。”
秦奮的目光卻並未停留在這些“戰果”上。他看著辦公室牆上那副巨大的光刻機結構圖,眼神銳利。
穩住軍心,只是為了打好接下來這場更硬的仗。
“B計劃只是後勤保障。”秦奮的聲音沉靜而清晰,“它能讓我們有飯吃,有子彈用。但最終要攻下的陣地,還是它。”
他的手指,落在了結構圖最核心的三個部分:光源系統、物鏡系統、工件臺系統。
“通知下去,三天後,在最高保密等級的第一會議室,召開‘破曉工程’001號專案啟動會。”
秦奮語氣一頓,緩緩說道:“我們的第一場攻堅戰,正式打響。目標——EUV光源。”
三天後。
滬市,“破曉工程”基地,第一會議室。
這裡是整個基地的核心,牆壁內嵌有電磁遮蔽層,是真正意義上的“密室”。
能坐在這裡的,不超過十個人。
秦奮居於主位。他的兩側,是須發皆白的王院士和不苟言笑的李工。除此之外,便是在各自領域足以被稱作“國寶”的幾位頂級科學家。
會議室的氣氛,比三天前那場全聯盟大會要嚴肅得多,甚至帶著一絲凝重。如果說那場大會是吹響了衝鋒號,那麼今天,就是要在地圖上,標定出第一個需要用人命去填的碉堡。
會議的主講人,是一位戴著金絲眼鏡,氣質儒雅的中年男人。他叫陸承遠,華國長光所的首席科學家,在鐳射物理領域浸淫了三十年,是國內公認的泰山北斗。
他也是秦奮親自點將的“001號專案”的總負責人。
陸承遠沒有多餘的客套,走到巨大的智慧白板前,調出了一張極其複雜的系統結構圖。
“各位,擺在我們面前的,是現代工業史上最精密、最複雜的光源系統,沒有之一。”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讓在場每個人都能感受到的巨大壓力。
“目前全球公認的主流技術路線,是LPP,也就是鐳射等離子體光源。”
他用鐳射筆在圖上畫了一個圈,圈住了兩個並行的模組。
“簡單來說,我們需要在一個高度真空的環境裡,用兩束鐳射,去轟擊一顆高速運動的錫珠,讓錫珠在瞬間氣化成等離子態,從而輻射出波長為13.5奈米的極紫外光,也就是EUV。這個過程,每秒鐘要重複五萬次。”
在場的都是頂級專家,自然明白這其中的原理。但當陸承遠將這個過程用數字清晰地描述出來時,所有人還是感到了窒息般的難度。
“要實現這個目標,我們必須並行攻克兩個子系統。”陸承遠伸出兩根手指。
“第一,一顆動力澎湃的‘心臟’——超級鐳射器。”
他的鐳射筆指向了結構圖的左側模組。“這臺驅動鐳射器,必須是高功率的二氧化碳鐳射器。它需要先發射一束能量較低的‘預脈衝’,將錫珠精準地打成‘薄餅狀’,為後續激發做準備。然後在幾微秒之內,再發射一束能量高出數個量級的‘主脈衝’,徹底將其轟擊成等離子體。”
“這要求鐳射器的輸出功率穩定在20千瓦以上,並且兩束脈衝的能量、時序、焦點都要做到微秒級和微米級的精準控制。目前,我們國內實驗室能做到的最強穩定功率,還不到這個數字的一半,而且是在非連續工作狀態下。”
會議室裡一片寂靜,只有陸承遠沉穩的聲音在迴響。
“第二個,也是更讓人頭疼的難題——一個能與鐳射器完美配合的‘微米級液滴靶’。”
他的鐳射筆移到了右側的模組,那是一個看起來結構不算複雜,但旁邊標註著密密麻麻引數的裝置。
“我們需要一個噴嘴,能以每秒五萬次的頻率,穩定地噴射出直徑只有27微米的液態錫珠。27微米是什麼概念?比各位的頭髮絲還要細一半。而每秒五萬次,意味著這些錫珠噴出來的時候,幾乎是連成了一條線。”
“我們的兩束鐳射,就要精準地命中這條‘線’上的每一顆錫珠。錫珠飛行的速度,超過每秒80米。這就好比,在一場颶風中,用兩把狙擊槍,連續命中一顆不斷下落的灰塵。”
陸承變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像錘子,重重砸在眾人的心上。
“這兩個子系統,任何一個出現問題,整個光源系統就無法工作。它們不存在誰先誰後,必須齊頭並進。任何一項技術,都橫亙著無數的專利壁壘和工藝鴻溝。我們沒有參考,沒有引進,只能從最基礎的物理原理開始,一步步摸索。”
他放下鐳射筆,看向秦奮,神情嚴肅。
“秦總,這就是我們的技術路線圖。坦白說,以我們現有的技術儲備和工業基礎,想要在短期內完成,我個人認為,可能性……微乎其微。我需要您和上級做好打一場十年以上攻堅戰的心理準備。”
十年。
這個時間單位,讓會議室裡的空氣都彷彿凝固了。
而所有人都清楚,陸承遠說的“十年”,還是最理想的情況。
王院士長長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他搞了一輩子科研,太清楚這種從零到一的難度了。這已經不是錢能解決的問題,它需要時間,需要運氣,更需要一代人前赴後繼的努力。
會議在一種沉悶的氣氛中結束了。幾位專家離開時,還在低聲討論著鐳射器功率放大的理論可能性,和液滴噴射穩定性的控制難題。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