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策會上的豪言壯語,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層浪。
LPP方案的正式確立,意味著“破曉工程”的第一場主攻戰役正式打響。整個專案組的資源和人力,如鋼鐵洪流般,迅速向著“超級鐳射器”和“微米級液滴靶”這兩個主攻方向彙集。
然而,僅僅過去一週,第一塊堅冰就迎面撞了上來。
秦奮的辦公室裡,氣氛有些沉悶。
“秦總,結論很殘酷。”
說話的人叫魏建寧,四十出頭,戴著一副深度近視眼鏡,鏡片後的雙眼佈滿血絲。他是從華科院某光電技術研究所挖來的頂級鐳射專家,也是新成立的“鐳射器子專案組”的負責人。
他將一份剛剛列印出來,還帶著油墨餘溫的評估報告,輕輕放在秦奮的辦公桌上。
“以目前全球公開的所有技術文獻和工業實踐來看,我們造不出您要的那臺鐳射器。”
魏建寧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絲疲憊和挫敗。
“破曉工程”的目標是明確的,要驅動LPP方案,就需要一臺主鐳射器。具體指標是:波長10.6微米的二氧化碳鐳射器,連續輸出功率超過兩萬瓦,也就是20千瓦,並且能夠維持7天24小時不間斷的工業級穩定執行。
而他這份報告的結論,只有一個:不可能。
周毅站在一旁,拿起報告快速翻閱,眉頭越皺越緊。報告裡羅列了大量的資料和圖表,引用了全球最前沿的幾家鐳射公司,包括米國和德意志的行業巨頭,他們的公開產品引數、專利壁壘和技術論文。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同一個事實:目前,全球範圍內最頂尖的工業級二氧化碳鐳射器,其連續穩定輸出功率的上限,被卡死在1萬瓦左右。偶有實驗室能做出更高功率的樣機,但那都是瞬時功率,或者只能維持幾分鐘的執行,根本不具備工業生產價值。
“瓶頸在哪裡?”秦奮沒有去看報告,他只是平靜地看著魏建寧。
魏建寧推了推眼鏡,似乎在組織語言。
“秦總,瓶頸在於基礎物理學。”
他抽出現場筆,在白板上畫了一個簡單的鐳射器結構示意圖,一個長方形的盒子,代表鐳射腔體。
“鐳射的產生,本質上是能量轉換的過程。我們用電能去激勵腔體內的二氧化碳混合氣體,讓氣體份子躍遷,然後釋放出光子,形成鐳射。但是,這個轉換效率不是百分之百的。以目前的水平,能有百分之二十就算頂尖了。”
他用紅筆在長方形盒子裡畫滿了密密麻麻的叉。
“這意味著,如果我們想輸出20千瓦的鐳射,就要往腔體裡注入至少100千瓦的電能。那剩下的80千瓦,去了哪裡?”
魏建寧自問自答:“變成了廢熱。80千瓦的廢熱,被困在一個體積並不大的密閉腔體裡。這是一個什麼概念?相當於把四十臺大功率的空調外機,全都塞進這個小盒子裡同時制熱。”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變得愈發沉重。
“隨著功率的提升,腔體內的氣體溫度會急劇升高。高溫,會帶來兩個致命的問題。第一,氣體分子的布居反轉會變得極其困難,能量轉換效率斷崖式暴跌,功率越高,效率越低,形成惡性迴圈。第二,腔體兩端的反射鏡、視窗鏡等精密光學元件,都是特種晶體材料,對溫度極為敏感。持續的高溫會使其產生熱形變,甚至直接燒燬。這就是極限所在。”
魏建寧放下筆,看著秦奮:“我們這些天,嘗試了所有能想到的散熱方式。水冷、風冷、半導體制冷……用盡了各種辦法,但都只是杯水車薪。這個熱量是在腔體內部,在氣體介質本身中產生的,傳統的散熱方式,是從外部降溫,效率太低了。這道牆,我們目前跨不過去。”
辦公室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魏建寧的話,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工程問題,而是觸碰到了物理定律的邊界。
“我明白了。”許久,秦奮開口,聲音依舊沉穩,“困難我收到了。你們繼續進行前期工作,不要停下來。需要任何資源,直接向周總報。”
魏建寧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看著秦奮那平靜得有些過分的眼神,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和周毅一起退出了辦公室。
門關上後,周毅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低聲道:“秦總他……是不是太鎮定了?這可是第一道坎,而且幾乎是死路一條。”
魏建寧苦笑一下:“或許,他只是不想給我們增加壓力吧。但這條路……我是真的看不到光。”
……
一個月後。
“破曉工程”基地,鐳射器實驗室。
夜已經深了,但整個實驗室依舊燈火通明。
只是,這裡沒有了專案剛啟動時的那種熱火朝天的氛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壓抑。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儀器過熱後產生的淡淡焦糊味。
在一臺半成品的大型鐳射器測試平臺前,幾個年輕的工程師正一臉疲憊地記錄著剛剛失敗的資料。
“峰值功率9800瓦,維持時間……5分13秒。然後溫度過載,保護系統啟動,光束質量雪崩式下降。”
負責記錄的年輕工程師將筆狠狠地摔在記錄本上,煩躁地抓著自己的頭髮:“又是這樣!一個月了,我們試了十七種不同的腔體結構,換了三種冷卻液,結果呢?功率始終衝不破一萬瓦的大關!”
“別抱怨了,小李。”旁邊一位年長的研究員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嘶啞,“至少這次比上次多維持了30秒。”
“30秒有什麼用?!”小李猛地站起身,壓抑已久的情緒有些失控,“我們的目標是兩萬瓦!是二十四小時穩定執行!我們現在連目標的一半都達不到,連穩定十分鐘都做不到!魏組長天天逼著我們往前衝,可前面根本就沒有路!”
他的聲音有些大,讓實驗室裡其他區域的人都看了過來。
角落裡,另一個年輕人低聲對同伴說:“說實話,我現在有點懷疑了。咱們是不是真的選錯路了?或許,當初高工他們的DPP方案才是對的。至少那條路,能看得見成果,不像現在這樣,一頭撞死在南牆上……”
“閉嘴!”魏建寧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臉色鐵青,“這種話,我不想再聽到第二次!秦總把任務交給我們,就是對我們最大的信任!遇到困難就打退堂鼓,你們還算什麼科研人員?!”
被訓斥的幾個年輕人立刻低下了頭,不敢再出聲。
魏建寧看著滿屋子垂頭喪氣的下屬,看著實驗臺上一堆堆失敗的報廢元件,心中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他何嘗不清楚現在的困境。他罵下屬,又何嘗不是在罵那個束手無策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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