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冷笑在身後炸開,我回頭時,正看見她脖頸後的硃砂結徹底裂開,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黑線,像無數條小蛇鑽進面板裡。“你以為能逃掉嗎?”她的臉在綠光裡扭曲著,一半是母親的模樣,一半已經化作黑袍骨架的枯槁,“你手背上的刺青,從出生起就是祭禮的一部分!”
石棺突然劇烈晃動,棺蓋縫隙裡滲出黑霧,裹著無數隻手伸出來——這一次,那些手的手腕上都纏著和我一樣的纏枝紋。我突然明白父親筆記裡“死者為匙”的意思,這些被獻祭的族人,不是來拖我們下水,是來託舉我們的。
黑霧中,黑袍骨架突然舉起青銅戒指,戒指內側的“救”字滴下的血珠落在石棺上,瞬間化作一道血線,將兩口石棺連成映象。左邊空棺裡漸漸浮現出父親的身影,他手裡捧著完整的玉佩,正對著我輕輕搖頭。
“祭的不是命,是執念。”父親的聲音混在齒輪聲裡,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煞靈困著我的魂,也困著它自己的執念……”
母親(或者說被煞靈附身的母親)已經撲到面前,指尖的硃砂幾乎要碰到我的咽喉。我反手抽出短刀,卻不是刺向她,而是劃破了自己的手背——纏枝紋被血浸染的瞬間,石棺裡的黑霧突然倒卷,那些扒著船沿的手、石棺裡伸出的手,都化作鎖鏈,纏繞著母親身上的黑線。
短刀落地的聲音裡,我看著母親身上的黑霧漸漸散去,露出底下蒼白的臉。她脖頸後的黑線正在消退,只是眼神還帶著迷茫,像剛從噩夢裡醒來。
可沒等我鬆口氣,石棺突然發出一聲巨響,棺蓋再次彈開。這一次,裡面不再是空的——躺著的少年眉眼和我一模一樣,手背上的纏枝紋正在發光,胸口插著的,正是我剛才扔掉的那把短刀。
地磚下的嗡鳴越來越響,八尊石俑手裡的長明燈突然重新亮起,燈油裡的眼球齊刷刷轉向石棺裡的少年。黑袍骨架的綠光漸漸暗淡,它看著石棺裡的少年,聲音帶著父親的嘆息:“映象之中,總有一個要留下……”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纏枝紋正在變淡,而石棺裡少年的刺青卻越來越亮。這時才徹底明白,父親筆記裡最後那句話的意思——與己相似者,是煞靈用我的執念造出的映象,而所謂的“心祭”,是要我親手斬斷對“必須救人”的執念。
石俑的震動越來越劇烈,墓室頂部開始往下掉碎石。唐雅思的驚呼聲裡,我看見她膝蓋上的青黑紋路正在消退,王俊手臂的黑血也停下了蔓延。只有石棺裡的少年,正睜著和我一樣的眼睛,緩緩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胸口。
黑袍骨架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青銅戒指上的光最後亮了一下,照出少年胸口刀柄上的小字——是父親的筆跡,寫著“活下去”。
我往後退了一步,看著石棺裡的少年露出和我一樣的笑容,然後握緊刀柄,用力往下一按。
在墓室徹底坍塌的轟鳴裡,我最後看到的,一個身影從黑霧裡走出,輕輕撫摸著石棺裡少年的頭髮,而那些纏枝紋化作的鎖鏈,正拖著尖叫的煞靈,沉入石棺底部的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