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張九幽終於有了反應。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死寂的眸子,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愈發深邃。
“幸福?”他咀嚼著這個詞,嘴角勾起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充滿了譏諷的弧度:“被抽掉了脊樑的豬,養在溫暖的豬圈裡,等著被屠宰,這也是一種‘幸福’嗎?”
我被他問得一愣。
“你覺得,他們為什麼會去走那座橋?”他繼續問道,聲音平淡,卻像重錘一樣敲擊著我的心。
“因為……他們活得太痛苦了……”我低聲說。
“沒錯。”張九幽點了點頭:“他們痛苦,是因為苛捐雜稅,是因為惡霸橫行,是因為天災人禍,是因為這個王朝,從根子上就已經爛透了。”
“忘憂橋,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它只是把病人腦子裡的‘痛覺’給切除了,任由他們的身體潰爛、死去。它不是解藥,它只是最高效的‘麻藥’。”
“我毀了它,病人會重新感覺到疼痛。疼痛,會讓他們知道自己病了,病得很重。至於他們是選擇在痛苦中死去,還是掙扎著去尋找真正的‘藥方’,那是他們自己的事。”
他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剖開了我心中那些天真的、非黑即白的想法。
“可是……可是……”我還想爭辯什麼,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陳三生,”青蘿拉了拉我的衣袖,輕聲說:“張前輩說得對。忘憂城,就像一個巨大的膿包,看起來飽滿,內裡卻全是腐爛的膿水。前輩只是……刺破了它。”
我頹然地坐了下來,看著跳動的火焰,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我讀過的聖賢書告訴我,要“教化萬民”,要“與人為善”。可在這個世界上,善良和教化,顯得如此的蒼白無力。
張九幽的所作所為,雖然殘酷,卻似乎更接近一種……冷酷的“慈悲”。
“你是個書生。”張九幽忽然又開口了:“你應該知道,‘哀莫大於心死’。忘憂城裡的人,他們的心,早就死了。我只是,給了他們一個‘哀’的機會。”
那一晚,我幾乎沒有睡覺。我一直在思考他的話。
第二天,我們繼續上路。
張九幽依舊沉默寡言,大部分時間,他都一個人走在最前面,肩上扛著那根看起來無比沉重的方木,但他的腳步卻始終平穩,呼吸都沒有一絲紊亂。
我和青蘿走在後面。
“青蘿姑娘,”我小聲問,“這位張前輩,他……究竟是什麼人?‘木工厭術’,我從未聽說過。”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青蘿的表情依舊凝重:“但我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古老、強大。”
“至於‘厭勝之術’。”
她解釋道,“自古有之。是一種透過詛咒、壓制來影響事物執行的法術。比如扎小人,比如在房樑上刻符。但那些,和張前輩的手段比起來,就像是小孩子的遊戲。”
“前輩他……他壓制的不是某個‘物’,而是‘物’之所以存在的‘理’。這是神魔才能擁有的手段。”
我聽得心驚膽戰,再看向張九幽的背影時,眼神裡充滿了更深的敬畏。
我們的組合變得很奇怪。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一個修行五百年的狐妖,還有一個……疑似神魔降世的神秘木匠。
這樣的三個人,結伴前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