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直接回答高懿的問題,而是微微側過頭,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宮牆,望向遙遠的南方,有臣國的方向。
“嚴賢櫪這個人,比你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瓏蓮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當年他能從雀神山那種地方活著出來,還帶走了不屬於他的東西,就註定了他不會輕易死去。你派去的那些人,再厲害,也近不了他的身,更別說取他性命了。”
高懿愣住了,瓏蓮的話語中蘊含的資訊讓他有些茫然。
“不屬於他的東西?”
瓏蓮的目光終於轉回到高懿身上,那雙漆黑的眸子裡,似乎有一閃而過的、深不見底的悲傷與恨意,但很快便被一層更深的冰冷所覆蓋。
“那是我們月蓮一族……一部分生命本源,蘊藏在月華凝結的核心露珠中。當年他為了救他那個妹妹,或是為了他自己的野心,闖入聖地,褻瀆了儀式,強行吞噬了那枚尚未成熟的本源露珠。”
他頓了頓,聲音愈發清冷:“那東西蘊含月華之力,與他的精血神魂早已融為一體,尋常刀劍難傷其根本,除非……”
高懿屏住了呼吸,急切地追問:“除非什麼?”
“除非能以特殊之法引動其月華本質,或在某種他無法抗拒的情況下,當著眾人的面,迫使他主動顯露或動用那本源之力,使其短暫離體或暴露破綻。”
瓏蓮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像是在審視高懿,“只要有人能在那一刻,以剋制月華之物將其奪走,或者……徹底毀掉。嚴賢櫪,才會真正地死去。”
高懿怔在原地,腦子裡一片混亂。
生命本源?融為一體?這已經超出了他對凡俗爭鬥的理解。他看著眼前清冷如仙的瓏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個人,或者說,這個“存在”,與自己是截然不同的。
他所捲入的,似乎不僅僅是一場凡間的權力更迭與復仇,更牽扯著某些更加古老、更加神秘的力量。
“所以,”瓏蓮看著高懿震驚的表情,語氣依舊平淡,“我不需要你派人去刺殺他。那隻會打草驚蛇,甚至可能暴露你我之間的聯絡。”
“我要你做的,是利用這次隆和臺的會面,創造出一個機會。”瓏蓮的目光落在高懿臉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一個能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得不拿出‘那東西’的機會。至於後續的事情,你不用管。”
創造一個機會?讓那個老謀深算、權傾朝野的嚴賢櫪,當眾拿出與自己性命交關的寶物?高懿感覺自己的頭皮有些發麻。這比直接派死士去刺殺,難度何止高了十倍?他需要什麼樣的藉口?什麼樣的場面?什麼樣的誘餌,才能讓那隻老狐狸乖乖就範?
他看著瓏蓮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原本因為計劃被打亂而產生的些許不滿和委屈,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沉重的壓力,以及……一絲隱秘的興奮。這才是瓏蓮需要的,這才是真正考驗他能力的時候。如果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他又有什麼資格站在瓏蓮身邊,又有什麼資格奢望徹底擺脫過去的陰影?
“我……”高懿張了張嘴,喉嚨有些乾澀,“我該怎麼做?”
瓏蓮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但快得如同錯覺。“那是你需要考慮的事情,新王陛下。”他後退一步,身形開始變得模糊,如同融入月光的影子。“記住,機會只有一次。如果失敗,再想殺他,就難了。”
“叮鈴……”
細微的聲響再次傳來,帶著一絲空靈的意味。夜風吹過,窗欞輕輕搖晃,大殿內只剩下高懿一人,以及那嫋嫋升騰、帶著異香的沉香。
高懿站在原地,良久沒有動彈。他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雙手,不久前,這雙手還沾滿了仇人的鮮血,而現在,它們將要編織一個更加複雜、更加兇險的網。他走到書案前,重新拿起那份來自有臣國的信函,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僅僅是冰冷的殺意,更多了幾分深沉的算計。
隆和臺……嚴賢櫪……那件“東西”……
少年皇帝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殘留的沉香氣息讓他紛亂的心緒再次沉靜下來。他拿起御筆,鋪開一張空白的宣紙,燭火下,他略顯稚嫩的臉龐,第一次浮現出與其年齡極不相符的、屬於帝王的深沉與決斷。
他需要一個完美的舞臺,一個讓嚴賢櫪無法拒絕、無法隱藏的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