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姓崔的,都該死。”
王正北沉默了。
他看著眼前的崔嬋,這個女人是人證。
他看著桌上的輿圖,這是物證。
人證物證俱在。
可他,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扳倒強敵的喜悅。
只有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板一路竄到後腦勺。
崔家……
那是個什麼體量的龐然大物?
當朝太師,是崔家的家主。
當朝皇后,是崔家的嫡女。
六部九卿,半數以上是崔家的門生或者姻親。
天下鹽鐵近四成操控在崔家手裡。
就連他北境大軍的糧草軍械,都有相當一部分,需要仰仗崔家從後方調撥。
動崔家?
怎麼動?
拿什麼動?
把這份輿圖呈給皇帝?
皇帝是會嘉獎他這個發現真相的忠臣,還是會為了穩固皇權,平息動盪,把他這個敢於捅破天的人,連同崔家一起,摁死?
王正北幾乎能想象到那個場景。
朝堂之上,崔太師痛哭流涕,率百官請罪,自承“治家不嚴”,推出幾個替死鬼。
然後話鋒一轉,反咬他王正北“勾結叛逆,偽造證據,意圖構陷忠良,動搖國本”。
到那時,他王正北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他會從一個鎮守北疆的功臣,變成一個企圖引發內亂的罪人。
王家滿門,都將萬劫不復!
他怕了。
征戰沙場數十年,殺敵無數,從未有過畏懼的鎮北將軍,在這一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懼。
那不是對刀劍的恐懼,而是對那種盤根錯節,無處不在,能將一切規則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權力的恐懼。
他沒有信心。
他甚至連一絲一毫的勝算都看不到。
“將軍?”
江寒的聲音,將他從冰冷的絕望中喚醒。
他看到江寒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沒有恐懼,只有一往無前的決絕。
王正北忽然覺得有些恍惚。
他好像在江寒身上,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那個時候,他也以為,只要手中有刀,心中有義,就能斬盡天下不平事。
可是,他老了。
他的刀,鈍了。
他心裡要考慮的,不再是單純的對錯,而是整個王氏家族的存亡,是北境數十萬將士的身家性命。
“江寒……”
王正北的聲音沙啞乾澀,像是很久沒有喝水。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知道。”
江寒回答得斬釘截鐵,“我在救大乾,也在救我們自己。”
“救?”
王正北發出一聲短促而淒厲的笑,“你怎麼救?拿什麼救?就憑你,我,一個被家族拋棄的女人,和一張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破羊皮?”
他指著那份輿圖,手抖得厲害。
他不是懷疑輿圖的真假,他是在給自己找一個退縮的理由。
一個能讓他心安理得,把這件事壓下去的理由。
崔嬋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江寒卻向前踏了一步。
“將軍,商道就在那裡,鐵礦也在那裡。北蠻人的彎刀,不會因為我們假裝看不見,就變得不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