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鈺總算完成了白日裡的軍事會議,踏入雲夢樓的營帳已是傍晚。
谷青洲的遺體靜靜地安置在角落裡的擔架上面。血跡早已乾涸,蒼白的面容沉靜如常,彷彿只是沉入一場不會醒來的夢。
蕭鈺一臉疲憊,在帳子內站了一會兒。大家似乎都有很做事情要做,谷老一直在處理政務,雖然談不上焦頭爛額,但也算是應接不暇。
雲夢樓的弟子們進進出出,向谷堂主彙報事情,卻無人向角落裡的遺體看上一眼,他們的眼中沒有悲傷、沒有悼念,甚至沒有一絲敬意。
就連站在谷老人前的她,也被刻意地忽略了存在。
太刻意了,這些無視,讓她不舒服,胸腔裡有種燥鬱的怒火,越積越多。
“谷爺爺,我把他帶回來了。”
終於她先開口,打斷了伏案書寫的人,聲音帶著一絲未掩的哽咽。
營帳內,谷老盤膝而坐,身披墨青色披風,神色肅然,眼神冷得如同岩石上結的霜。他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不見絲毫情緒波動。
谷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沒有起身,也沒有改變態度。像是在聽一個與自己無關的回報。
蕭鈺的心咯噔一沉,不安在喉間蔓延。
“他是你孫兒!”她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面對他的冷漠,感到不可思議;“你……不難過嗎?”
“他是我的孫兒不假。”谷老抬眼看她,語氣冷冽如刀,“可他死得活該。”
蕭鈺怔住,彷彿一道雷劈在頭頂,一時間連呼吸都亂了節奏。
“他同他的父親一樣,優柔寡斷。”谷老緩緩起身,站在火光裡,身形瘦削而挺拔,佈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一絲波動;
“任務完成一半又折回去救人?連敵情都不摸清楚,就敢孤身闖營?失敗了,連命都賠進去,這種蠢事也能幹出來。他死,並不值得憐憫。”
他的目光掃過蕭鈺,像是在看一隻同樣令人失望的貓崽。
“你也一樣。”他冷冷地說,“心軟、沒腦子。那時候若是你死,他還能活。”
蕭鈺臉色一白,胸口像被人重重擊了一拳。
她知道谷青洲是為救她才違命而返,卻沒想到,他的死不僅不被理解,反而成了“愚蠢”的代價。
她啞然,心頭翻湧著憤怒、悲傷與無法言喻的羞辱。
“無能之人,註定是樓裡的棄子。”
谷老走至屍體前,低頭看了一眼,隨即轉身,連碰都沒有碰一下自己孫兒的屍體,多一眼都是厭惡。彷彿地上躺著的,不是他的親孫,而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廢棋。
蕭鈺愣在原地。這話落像一把鏽鈍的刀,割開蕭鈺最後一點心理防線。
她霍然回頭,看向營帳內其餘幾人——皆是雲夢樓中的探子、執事,一個個神情冷漠如霜,眼中無波無瀾,甚至有些人隱隱透出嫌惡。彷彿谷青洲的死亡不過是一場失誤的行動記錄,不值一提。
“你們……”蕭鈺喉嚨乾澀,“真的都是這樣想的?”
沒人回答她。
帳外的風吹動了門簾,火光在他們的臉上一閃一滅,映出一張張冷漠到近乎陌生的臉。
谷青洲臨死前說的話,忽然湧入腦海:“雖然我是爺爺最得意的孫子,可他不止有我一個孫子。他是不會來救我們的……”
那時她不信,甚至以為他在怨恨、在自憐。可現在,她才真正懂了那話的分量。
原來這就是雲夢樓。
這個她剛穿越便被安排“歸屬”的組織,表面強大,實則冷酷無情;他們用絕對的理性衡量一切——包括血緣,包括生死。
蕭鈺心底掀起一場前所未有的震盪。
她在這個世界尚未站穩腳跟,就迎來了第一次、也是最徹底的幻滅。
她曾以為,有了谷青洲,她至少有一位“同伴”,可如今,她連這份薄薄的慰藉也失去了。
她腦中殘存著現代社會的溫情與秩序觀;可在這個禮崩樂壞的世界裡,溫情是笑話,情義是愚蠢。
她第一次意識到——她真正的孤獨,不是身在異世,而是再無一個可以相信的人。
她很想逃。
不是從某個地方逃,而是從“他們”中逃。這個組織,這些人,這種冷硬到沒有人味的體系。
可她不知道該逃到哪去。
這個世界太陌生,黑暗處全是陷阱,明處皆為算計。若不是谷青洲,她連命都保不住。
而現在,她連他也失去了。
沒有人為谷青洲收殮屍身,她便自己來。
夜深露冷,營帳外無人攔她。她默默地背起谷青洲的屍體,像背起一座山。
她咬緊牙關,一言不發,獨自走向營地外的山林。
她要為這個世界第一個守護過她的人,找一塊乾淨的地方,好好地埋葬他。哪怕沒有儀式,沒有親人,至少,要有她,替他落一把土。
山路陡峭,泥土鬆軟。黑夜沉沉壓下來,只有月光稀薄地灑在林間。
蕭鈺在一處不顯眼的坡地停下。
軍營外,辰時白鹿帶著他們路過的荒山坡。這裡地勢高遠,極目望去,白雪茫茫,天地無聲。
她用一塊破布蓋住谷青洲的臉,生怕寒夜涼透了他。
他的身體已經僵硬,血乾涸在破碎的衣甲上,睜著的眼她早已小心合上。
她四處尋找石頭和枯枝,一點點清理出一片地。沒有鐵鍬,沒有工具,蕭鈺只能用手,一點點地扒開地表的土。指甲被碎石刮破,血混著泥,疼得鑽心。寒風裹挾著冰雪割裂面板,泥土滲入指縫,她卻毫無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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