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夕陽的餘暉染紅天際,光影斑駁地落在院外的青石板上。
陸叄跪在那裡,身形瘦削,卻挺得筆直,如一柄剛出爐的劍,鋒芒未顯,倒先嚐盡了寒冰的凍結。
三日昏迷,一身傷還未痊癒,剛能下地,便拖著病軀跪到了別院門外。他不求憐憫,不求寬恕,只求蕭鈺給他一個解釋——為什麼,她不願收他?
他一直以為,自己遲早會成為她麾下的一員。
他為此拼命訓練,咬牙熬過每一次折磨人的考驗,不斷在生死邊緣掙扎,只為了有朝一日,能站在她身側。
可如今,她卻拒絕了他。
他想不通。
蕭鈺分明是他這一生見過最冷漠無情的人,卻又偏偏在最重要的時刻,為他擋過殺局、籌謀退路,甚至願意背上樓裡的“殺同門”罪名來保他……可為什麼,到頭來,她不要他了?
有裘襖鬆散的負在肩頭,似乎是花舞心疼他,出來勸過。但拗不過對方的固執,才剛包紮的傷口,隱隱地再次滲出血色。
知曉白衍初從旁側路過,頭也不抬,濃密的睫羽低垂,面上沒有太多表情。
明明一身的傷脆弱得要死,身板卻硬得似這路面上的石頭。不懇求、也不作出反應。
他只為蕭鈺一見,討個解釋;其他人對他來說,皆是虛妄。
可那人,從來是堅定異常的主,尤其是在已成定局的事情上。連門都不讓入,別說解釋,一天了,面都不曾露一下。
鐵了心腸,揚聲:“他願意跪,那便跪吧——”
院內,暖閣之中,白衍初從外晃盪著回來時,蕭鈺正在教花舞喂隼。
他忍不住走過去,提溜塊生肉,學著蕭鈺的樣子要丟給隼。
她將一塊血色的生肉夾在指間,輕輕一抖,那隻黑羽隼便俯衝而下,穩穩地啄住肉塊,喙齒鋒利,三兩下撕咬吞嚥,黑曜石般的眼睛泛著銳光,警覺地盯著旁側的白衍初。
“我試試。”
白衍初來了興趣,隨手提起一塊肉,學著她的動作往隼前一抖,結果那鳥兒直接扭過頭去,連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嘴巴緊閉,半點不給面子。
白衍初一愣,隨即笑了,輕輕地嘖了一聲:
“怎麼回事?蕭鈺,連你的鳥都跟你一樣,看人下菜碟?”
蕭鈺懶得理他,自顧自地繼續訓練花舞,輕描淡寫道:
“隼認主人,馴好了之後,除了主人,誰的東西都不吃。”
白衍初瞥了眼地上的肉塊,若有所思地挑眉,語氣意味深長:“嘖,這可真有你的。”
他轉過頭,視線隨意往院門口一瞥,頓時皺起眉來。
陸叄還跪在那裡,未曾移動分毫,薄薄的裡衣早被夜晚的寒風吹透,袖口和衣襟染著淡淡的血跡,顯然傷口又裂開了。
這傢伙,竟固執到了這種地步?
白衍初卻不落忍,衝蕭鈺唸叨:“按樓裡的規矩,要是真跪滿三天,你不收也不行了啊!這傢伙傷得這麼重,大雪的天,看著多可憐啊!”
蕭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冷淡而堅決,彷彿門外那個滿身傷痕的少年,與她毫無干係:
“你可憐他了?那你去勸吧!”
蕭鈺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白衍初被她的態度噎住,隨即笑了,眼底浮起一絲玩味的光,語氣輕佻:
“勸?怎麼勸?把人拽起來,拍著肩膀跟他說’兄弟,你沒戲了,死心吧’?”
真是的,外面那個固執得要命,裡面這一個心硬得跟鐵似的,怎麼攤上這倆人,隼都難馴!
蕭鈺將手裡的肉全數遞給花舞,薄涼地目光瞟了過來,聲音冷得似這冬日裡的飛雪:
“怎麼,你惹得禍事自己不收拾?現在管殺,不管埋了?!”
他被懟得嗆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做賊心虛地錯開了蕭鈺的凝視。
可對方的視線卻並沒有挪走,目光似刀落在脖頸處,微微發涼。
摸不準她這話裡話外,是否繞著彎地想要表達什麼,意有所指。
前不久因為這事蕭鈺才剛捱了鞭子,樓主心意堅決。
她一顆玲瓏剔透心,仔細琢磨一下,也能發現其中端倪。
早晚也瞞不住,何況他也沒真想瞞著她。
念及此,白衍初默默地嘆口氣,站起身,可仍舊忍不住發出抱怨:
“唉!好麻煩吶!”
做屬下的,主子惹下的事他得擔著;可自己惹的事,也得自己扛。
白衍初心一橫,轉身朝外走。
一炷香的時間,門外的陸叄依舊跪著,雪落在他肩頭,未融的血跡在衣料上暈出暗色,整個人猶如凍僵的雕塑。
當白衍初再次現身時,陸叄眼底的怒意幾乎瞬間點燃,殺氣騰騰,目光如刀般鋒利地射向他,似乎下一刻便要拔劍相向。
可殺氣升騰不過須臾,便又驟然收斂,沉默隨之而來。
他低下頭,眼底墨黑一片,沒有光亮,彷彿連憤怒都被冰封了。片刻後,陸叄踉蹌著站起身來,背影微微弓著,彷彿支撐了太久,終於承受不住。
他站立了片刻,最終沒有再多說一句,轉身離去,步履沉重,像是一具空蕩蕩的軀殼。
那委屈的模樣,看著確實讓人心疼。
蕭鈺微微蹙了蹙眉,眼底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卻很快別過頭去,不再看。
她懶洋洋地收回目光,似乎隨意地問道:“你同他說了什麼?他就這麼平靜地接受了?”
白衍初一屁股坐到茶桌旁,抓起涼茶就灌了一口,緩了緩,才慢悠悠地開口:
“我同他講,他進不了院子的事,是我乾的——”
蕭鈺挑眉,這麼直接?
花舞看不過去,默默地給他續了杯熱茶,目光隱隱透著“你膽子也太大了”的意味。
封崎則在一旁嚥了咽口水,低頭偷瞄著白衍初的脖子——這傢伙居然還活著?陸叄沒拔劍砍了他?
蕭鈺漫不經心地托腮,打趣道:“然後呢?他沒當場拔劍?”
蕭鈺唏噓,大致明白了,為何起初陸叄一瞬間飆升的怒氣。
可最終,陸叄並沒有拔劍,而是忍氣吞聲嚥了下來。
白衍初叼了根乾草,懶洋洋地瞥了她一眼:
“拔劍的念頭是有的,我能看出來。不過我又問了他一句,你有沒有想過,少樓主為何明知道是我做的,卻順勢而為,沒有阻止。”
蕭鈺唇角微微上揚,意味不明:“哦?你覺得他能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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