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兄弟!”
“幹!”
這倆“你一口我一口”的幹下去,酒碗相擊,濺起一圈熱香酒意,映著火光,笑聲響徹山林,也衝散了一日廝殺留下的血腥與疲憊。
蕭鈺在一旁,瞧著這畫面,無故有些想笑。
白衍初這人處事圓滑,招人喜歡,確實有股商務大佬味道兒。甭管擱哪兒,都能混得開。
姜程康端著酒碗,抿了一口,忽然想起什麼,語氣微沉地問道:
“郡主,另外的那些孩子……後來都如何了?”
此話一出,原本輕鬆的氣氛微微一滯。
蕭鈺頓了頓,手指摩挲著酒杯,目光微微低垂:
“留在雲夢樓的,除了衍初……下場都不算太好。”
白衍初勾了勾唇:“我這人命硬,折騰不死。”
坐在一旁的副將霍老四接過話頭:“被我們挑走的那批,還在軍中,如今大多也長成了能上戰場的兵了。”
“哦?”蕭鈺挑眉,抬眸看向他,“那他們如今如何?”
“能留下來的,都是肯吃苦的,規矩也學得不錯。只是……”霍老四他頓了頓,嘆了口氣,“當時有些孩子,不願跟我們走。”
姜程康嘆了口氣,目光幽幽地望著火光,道:“亂世無情,我們也只能做這麼多了。”
白衍初聞言,卻輕嗤了一聲,聲音不輕不重,帶著幾分揶揄:“姜大哥的意思是,若當年白鹿營多帶走幾個,就能多幾個活路?”
姜程康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難道不是?”
白衍初轉了轉手中的酒杯,目光幽深地盯著篝火,淡淡道:
“跟著軍隊走的、或者是留在雲夢樓的,不管活成什麼模樣,認同大遼也好,適者生存也罷,可……真的活得’好’麼?”
姜程康愣了愣,忽然有些坐直了身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衍初嗤笑了一聲,語氣不疾不徐:
“姜大哥莫急。其實你我都知道,這些孩子在軍營學會了軍紀,也學會了忠誠……可在他們心裡,仍舊認定自己,只是你們從戰場上’撿’來的。”
姜程康臉色微變。
“這世道,別說個把孩子了,就是士兵,活著都難。可你們有沒有想過,軍中規矩雖嚴,卻不是人人都能熬得住的?”白衍初輕敲著酒杯,聲音低緩而平靜。
姜程康沉默了片刻,最終長嘆一聲:
“你說得不錯……當年帶走他們,我也曾猶豫過。他們確實能成為士兵,但心裡未必認同我們。”
蕭鈺聞言,輕輕摩挲著酒杯的杯沿,眼底劃過一絲思索的光:“至於那些留在雲夢樓的……”
白衍初瞥了她一眼,語氣淡淡地接道:
“能熬過來的,都進了別的地方。熬不過的……”他輕嗤一聲,語氣涼薄,“這世道,活人不值錢。”
蕭鈺點頭:“兩國發生戰爭,成為俘虜,或成為敵方計程車兵……再幼小的孩子,心靈上也是有隔閡的。”
“這種隔閡,除了時間,沒有任何方式可以治癒。即便不再打仗了……也許需要幾代人的交融,才有可能真正化解。”
戰亂的根源不只是人禍,而是更深層的秩序崩壞,天道缺失。有人想要改變這一切,卻連該如何做都無從知曉。
這話說得很是沉重,所有人都明白這背後的現實。
姜程康神情沉重,久久沒有言語,最終舉起酒碗,一口悶了。
篝火躍動,映照著白衍初的臉。他並未接話,低頭飲了一口酒,眼底晦暗不明。
空氣裡瀰漫著焦木的香氣,還有酒氣氤氳。
良久,他才慢悠悠地偏頭看向蕭鈺,語帶漫不經心:“所以,你的《報告》……是不是可以落實落實了?”
蕭鈺正要端起酒杯,聽到這話,頓時笑了:“怎麼,難道你也發慈悲心了?”
白衍初挑了挑眉,眼神深沉而平靜:“能救一個是一個。”
蕭鈺盯著他片刻,終究是輕輕一笑,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雲夢樓的制度,的確該調整調整了。”
酒過三巡,篝火旁的人漸漸散去,只剩下蕭鈺與白衍初兩人。
封崎不飲酒,早早去歇了;神隱大人難得一晚有公文要整理,更是連露面都沒露。周圍的喧鬧聲逐漸退散,只剩下木柴燃燒時噼啪作響的聲響,與夜風拂過曠野的低吟。
火光映著兩人相對而坐,氣氛不知怎的,微妙起來。
蕭鈺不動聲色地抿了一口酒,半晌,隨意地找了個話題:“你……瞭解巫術?”
白衍初眼皮一撩,目光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笑意,似是故意賣關子,未曾作答,反倒饒有興致地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蕭鈺垂眸,沉思了一下。
棺儀式上,耶律屋質唸誦的咒文字該是針對她的,結果卻是白衍初受到了影響。
與黑衣人交手時,他最先察覺到對方的身形陣法,精準判斷出其中一波人屬於巫者……如果不熟悉巫術,不可能如此快速地破解陣勢。
這些零碎的細節一旦連貫起來,便形成了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他身上保有的秘密,昭然若揭。
可臨到嘴邊,她又猶豫了。
巫術與妖族在這片大陸皆為禁忌,就如同她不會主動暴露自己身懷九尾殘魂一樣。
他如果真的想要保有隱私,自己驟然就這麼揭穿了,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於是,她換了個方式。
蕭鈺輕輕眯了眯眼,嘴角微揚,話音裡透著幾分隨意的試探:
“你也對那本《陰陽術》感興趣?”
白衍初目光微動,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淡淡地道:“猜的?”
蕭鈺笑了一下,似是無心地晃了晃酒盞,慢悠悠道:“嗯……憑直覺。”
篝火跳躍,映得他深邃的眉眼愈發明暗不定。
白衍初靜靜地盯著她,未作聲,片刻後,他忽然向前一步,傾身逼近。
氣息溫熱,拂過她的面頰,聲音極輕:
“那你的直覺告訴你,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蕭鈺微微一怔,目光落在他近在咫尺的俊顏上。
明明他喝了酒,可那雙眼睛卻仍舊清明得像是看透人心的夜空,深邃而幽暗,彷彿一個等待她解開的謎。
一瞬間,心緒微微盪漾。
這幾日,他總是這般帶著侵略感襲向她,卻又在關鍵一刻剎車,自己後退回去。
蕭鈺已經從最初地詫異地驚慌失措,練就到不動聲色地反守為攻了。
於是唇角輕輕一彎,似笑非笑地吐出兩個字:“……壞人。”
白衍初挑眉,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語氣裡透著幾分戲謔:“你還挺誠實。”
蕭鈺也不否認,緩緩後退一步,拉開距離,彷彿是獵物企圖與野獸保持安全範圍,語氣漫不經心:
“所以,即便我們來自同一個世界,我也不會把秘密告訴你。”
話雖如此,可她分明是在期待著什麼。
聰明如白衍初,自然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他低低一笑,輕挑眉梢,眼神意味深長:
“好,那便彼此保留一點。”
他輕晃著手中的酒盞,懶懶地倚在篝火旁,唇角微勾:“看看誰能先找到對方的答案。”
蕭鈺端起酒,抿了一口,目光透過火光,落在白衍初身上。
他懶散而隨意地坐著,眼中帶著點戲謔與玩世不恭,看上去像個無害的浪蕩公子,可她卻知道,這人從不會無的放矢。
她忽然開口:“你以前……也這麼不正經嗎?”
白衍初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這是在誇我?”
蕭鈺瞥他一眼,淡淡道:“我是怕你哪天玩脫了。”
白衍初聞此,親暱地又湊近了一些,嗓音低沉:“那你會救我嗎?”
蕭鈺一怔。
篝火映在他的眼中,映得那雙眼睛幽深無底,彷彿藏著看不透的秘密。
這句話,聽著像是隨意一問,可語氣卻太過認真,讓她一時間有些看不懂他的心思。
她沉默片刻,隨即掩去心緒,笑了笑:“看心情。”
白衍初盯著她,目光似深沉了些許,忽然輕笑了一聲,語調輕緩:“希望你的心情一直好。”
篝火噼啪作響,火光映襯著兩人的身影,交錯的目光在夜色裡停留了一瞬,似有未盡的餘韻在空氣中瀰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