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劍氣橫天,術咒凝光,撕裂血霧。
谷閣終於驚覺什麼,後撤一步,想再引動鎖神絲破陣,卻只覺四周空間如淵封死,已然晚了。
天地間,一道劍光,冷冷斬下,帶著所有悲慟與決意,劃過谷閣的咽喉。
無聲。
谷閣那雙張大的眼睛裡,終於浮現出一絲遲來的恐懼。
而谷青洲,臉上卻再沒有任何表情。
劍鋒已歸鞘,鮮血卻未冷。
谷閣的首級滾落在神臺石階上,眼中仍帶著死前的錯愕與不甘。那雙一向傲慢、高高在上的眼,如今低伏塵埃,終究無法再俯視誰。
血泊沿著祭壇的溝槽緩緩流淌,順著刻滿古咒的凹痕蜿蜒而下,彷彿千百年前的神明在低語,為這場血親清算作見證。
谷青洲站在臺階之上,身形未動,長劍下垂,袖擺隨風獵獵。他身上不染一絲血跡,唯有指甲陷入掌心滲出的、幾乎看不見的赤紅,像是某個破碎執念留下的最後迴響。
他的眼神淡然,無悲無喜:
“今日,在此我谷青洲給父親昭雪;”他開口了,聲音低啞,卻比萬軍震喧更沉重,“與前塵訣別。”
語罷,他轉過身。
風吹起他衣袂的同時,彷彿也將他背後的少年舊夢、山河誓言、血火幽魂,一併葬入了這座祭壇之中。
下方眾人無人言語,只聽見風過曠野、魂燈嗡鳴,彷彿天地也默許了這份了斷。
而臺下,蕭鈺始終沒有移開目光。
她看著谷青洲緩緩收劍,步下神臺,一步一血,一步一訣別。
他的神色太平靜了。那不是復仇的酣暢,不是釋懷的放下,而是一種深埋進骨血的寂靜沉冷,像是整個靈魂已經燒成了一把冷灰,只剩下行走人世的骨架。
她一度以為,谷青洲會在父仇得報的那一刻崩潰,會吶喊,會落淚,甚至會陷入鬼力失控的暴走——
可沒有。
他只是收了劍,像是履行了一件宿命中的責任,而非完成了一場血仇。
這一刻,蕭鈺忽然感到一種極度的荒涼,從胸口向四肢蔓延開。終於聽懂,那日他對自己說的那句:只求一個圓滿。
他的歸來,是為了給“父親”一個昭雪,給雲夢樓一個交代,也為自己那不甘而死的命魂,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他的“圓滿”,竟是這一場殺盡過往的訣別。
蕭鈺胸口隱隱抽痛,眼底浮上一層水意,卻終究什麼也沒說。
她看著那張她熟悉又陌生的臉,眼裡再無波瀾,眉間也無喜悲。
那人分明就在眼前,卻像是已經走遠了,遠得她再也抓不住。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那天那句輕聲的“道別”,並不是一句隨口而出的試探,也不是情緒的推拉。而是真正的、認真的,同她告別。
蕭鈺的手緩緩握緊,指節發白。她強撐著自己不失態,可眼底的淚光卻終究再掩不住,順著睫羽靜靜滑落。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
是為谷青洲終於放下父名、割裂血脈?
是為那個曾在風堂騎馬逐月的少年,再也不會歸來?
還是為自己,終究沒能挽住那個人的一步一回頭……
風掠過祭壇,帶著血的腥氣,也帶著某種說不清的哀鳴。
她望著他一點點從神臺上走下來,忽然覺得,那些他沒有說出口的、壓在心底的委屈與痛苦,其實她早就明白。
只是她沒能早點告訴他:
你不需要這樣一個結局,也不必一個人去把所有傷痕繃進骨頭裡。
可現在,已經太晚了。
火光未熄,夜風帶著濃血的腥氣撲面而來。
北院主帳中,耶律珩披散長髮,袍襟半解,方飲完宴酒,懶洋洋倚在虎皮榻上,手中把玩著一枚鏤金玉鉤。方才那場“暫歇”只是姿態,為的是等谷閣訊息——只要他能動手,便是一錘定音。
他自信谷閣會出手。他深知那老狐狸的狠辣,也知他最怕的不是被人戳破,而是被逼上無法轉身的絕路。
“結果呢?”他看也不看那名急匆匆奔進來的斥候,只問了一句,語氣帶笑,卻冷如冰刃。
“啟、啟稟世子……”斥候撲地跪倒,聲音發抖,“谷閣……被郡主身邊的副將、雲夢樓的天剎斬首於舊神壇上,證據確鑿,當眾審罪……已、已傳開了。”
耶律珩手中玉鉤一頓,沉默一瞬,隨即“啪”一聲擲地,冷笑道:
“天剎?!白衍初,好大的膽子!”
“屬下原以為,是谷閣設局要殺那白副將……誰知、誰知反被對方殺了……”
“反殺?”耶律珩眯起眼睛,聲音幽深下來,“意思是——這幫人早就設好了局,連谷閣都成了他們的誘餌?”
帳中一時寂靜。
那張玩世不恭的臉,終於染上了徹骨的陰寒。
“好啊……果然都是戲精,騙得連我都信了他們的‘內亂’。”他一把推開案几,唇角勾起一抹狠厲,“他們這步棋,是在借我的刀來除舊患,還是打算借我之手,滅我北院?”
“傳令——”
他直起身來,眼神兇猛:“全軍整備。老子這次不再玩什麼虛的。谷閣成了死鬼,他們以為能把本世子唬住?”
“既然他們想在祭壇前裝神弄鬼——我就送他們一個真天罰!”
“世子,”副將猶豫了一下,“我們才剛收兵不足半日……兵力還在調息,貿然強攻,恐怕,附近駐紮的東辰軍……”
“怕什麼東辰?!那軟弱無能的太子要是能調動大軍,早就在前戰時就已經出兵了。東辰連往前推進一里地,都不見半點動靜,不過是想坐山觀虎罷了!”耶律珩譏笑一聲,“蕭鈺現在手中總共不足兩萬人,那幫傷兵殘將連口氣都喘不勻,還守得住陣?”
他眼中燃起一種幾乎是亢奮的亮光,“殺進去,拿下耶律屋質、誅白衍初,再將蕭鈺給我押回來——這場仗,就算本世子斬二狼、吞一虎,東辰都不敢插手!”
“本世子便是要天下都知道——北院動一兵,可碾一國。”
他披上重甲,鏗然上馬,一鞭點地:“給我吩咐下去:鐵騎開鋒,三重陣前,見人殺人,見靈滅靈。我要這場祭臺血流成河,我要他們知道,得罪北院,只有一個下場。”
夜色如墨,金鼓轟鳴,北院之軍再度啟程,戰旗獵獵,如壓頂天幕撲向神壇舊地。
耶律珩騎在最前,鬢髮飛揚,目光兇狠而興奮。他舔了舔唇,彷彿嚐到勝利的血味:
“耶律屋質、蕭鈺,你們自以為算計得妙。可惜,我這人啊,最擅長的,就是把精明人,一刀一刀剁成蠢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