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代理人

第62章 來自邊境的信

紫宸殿的金磚,映著御座兩旁搖曳的宮燈,將永定帝那張陰沉得幾乎能擰出水來的臉,照得明暗不定。空氣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殿內所有人的神經。那份來自駙馬府的六百里加急密報,被那隻掌控著億兆生民命運的手死死攥住,薄薄的紙頁承受不住那滔天的怒意,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

“好……好得很!”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卻像淬了千年寒冰的刀刃,貼著琉璃地面刮過,颳得人心底生寒,颳得滿殿朱紫重臣脊背發涼。“朕的女兒!清婉!就在這天子腳下,在朕的京城重地!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竟有人敢……”那足以焚燬一切的怒意在他胸腔裡衝撞,最後兩個字被他生生咬碎在齒間,目光如同擇人而噬的兇獸,掃過殿下以左丞相李渭水、右丞相王為之為首,深深埋下的頭顱。那視線所及,無人敢與之對視,只覺得一股無形的、沉重如山的威壓,幾乎要將他們壓垮在冰冷的金磚之上。

“砰——!”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章、沉重的玉鎮紙、價值連城的端硯、紫檀木筆架……一切礙眼的物件,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帝王之怒狠狠掃飛!奏疏紙頁如同炸開的雪片,洋洋灑灑,漫天飄飛,墨汁淋漓四濺,潑灑在光潔的殿柱、丹陛之上,觸目驚心!玉器碎裂的脆響、硯臺砸地的悶響,交織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死亡序曲!

“查!!”永定帝霍然起身,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指向下方那一片鴉雀無聲的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的冰坨,蘊含著焚天的暴戾,“給朕徹查!三日!整整三日過去了!你們給朕的答覆是什麼?!‘奇毒難辨’?!‘線索渺茫’?!‘無從下手’?!一群廢物!飯桶!”他胸膛劇烈起伏,額角青筋暴跳,眼神陰鷙得如同暴風雨前最沉鬱的烏雲,“朕養著你們,就是讓你們在京城腹心之地,坐視朕的骨肉險些殞命?!再查!給朕挖地三尺!揪出那幕後主使!若再查不出個水落石出……”他深吸一口氣,那吸氣的聲響在死寂的大殿中異常清晰,帶著某種令人絕望的停頓,“休怪朕……不講情面!退朝!”

拂袖!轉身!明黃色的龍袍下襬劃過一個決絕而暴怒的弧度,將一地狼藉的奏章碎片、墨跡斑斑的狼藉,還有滿殿臣子死灰般的臉色,盡數拋在身後。一場足以掀翻整個京城官場的風暴,已然在無聲的雷霆中醞釀成形,只待擇人而噬。

風暴的中心,那座矗立在京城西隅、毗鄰著幾處清貴官邸的府邸,卻詭異地維持著一方搖搖欲墜的安寧。門楣之上,“監事府”三個古拙滄桑的大字旁,新懸的“駙馬府”金匾在午後的陽光下熠熠生輝。這座屬於文道院監事規格的宅邸,如今成了張長生與清婉公主的新巢,也庇護著紅玉、芸芸和俞懷等一眾人。

府內花廳,厚重的絨毯吸納了大部分聲音。暖洋洋的秋陽穿過雕花的細欞長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裡浮動著淡淡的墨香與隱約的花果清甜。廳內一角,張長生毫無正形地盤腿坐在一張寬大的矮榻上,袍袖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面前,一張紫檀木棋盤,黑白二子縱橫交錯。

他的對手,卻是粉糰子般的小芸芸。小傢伙跪坐在對面軟墊上,小手託著肉乎乎的下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得驚人,一眨不眨地盯著棋盤,奶聲奶氣地催促:“大哥哥,該你了!快快!”她說話已十分流利,字正腔圓,只是遣詞造句間還帶著孩童特有的天真稚嫩和直來直往。

張長生摸著下巴,劍眉微蹙,看著自己那幾條被芸芸用幾顆白子笨拙卻又意外刁鑽地分割、包圍、眼看就要“壯烈犧牲”的黑子大龍,誇張地垮下臉,拖長了調子:“哎呀呀——芸芸啊芸芸,你這招‘關門打狗’,用得可真是……神來之筆啊!大哥哥我縱橫棋壇……呃,縱橫這張小棋盤多年,今日怕是要陰溝裡翻船,栽在你這個小不點手裡嘍!”他唉聲嘆氣,愁眉苦臉,那副作態,逗得芸芸“咯咯”直笑,小肩膀一聳一聳,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彷彿已經贏了整座江山。

不遠處的軟榻上,清婉公主斜倚著鵝羽引枕,一襲家常的鵝黃細羅襦裙,褪去了宮裝的繁複與端凝,襯得她膚光勝雪。她手中捧著一卷閒書,書頁卻久久未曾翻動,目光時不時便從書卷上溜開,飄向那對“棋逢對手”的一大一小,眼底蘊著清淺的笑意,唇角也微微彎起。經歷了那場驚心動魄的刺殺,眉宇間殘留的一絲蒼白和驚悸,在這府邸的安寧與張長生有意無意的插科打諢中,如同冰雪消融,漸漸淡去,只餘下一種劫後餘生的慵懶與平和。

另一側的窗邊,紅玉安靜地坐在一張圓凳上,身前是一張精巧的紅木繡架。她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細布襦裙,烏髮只用一根簡單的青玉簪鬆鬆挽住,幾縷碎髮散落在光潔的頸側。午後柔和的光線,透過細密的窗紗,溫柔地包裹著她低垂的側臉,勾勒出柔美溫婉的輪廓。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指間那枚細如牛毛的銀針上。針下是一塊湖藍色軟煙羅,上面已用細線勾勒出半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輪廓。銀針在她纖細的指尖靈巧地跳躍起落,絲線無聲地穿梭於細膩的布料之間,針腳細密而均勻,每一針都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

小翠坐在稍遠處的小杌子上,正低頭裁剪著一塊杏黃色的襯布,剪刀發出細微規律的“咔嚓”聲。她的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自家小姐。看著紅玉那專注而安寧的側影,小翠眼底也流露出一絲欣慰。多久了?自從離開那繁華喧囂卻也暗流洶湧的雲裳會館,多久沒看到小姐這樣心無旁騖、沉浸在一針一線的平靜之中了?彷彿那些絲竹管絃、迎來送往的浮華舊夢,早已被這府邸的安寧洗滌乾淨,只留下此刻指尖流淌的靜謐。

“紅玉姐姐,”芸芸脆生生的呼喚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小傢伙轉過頭,獻寶似的指著棋盤,“你看大哥哥!他快要輸給我啦!他的大黑蛇要被我的小白龍吃掉啦!”

紅玉聞聲,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頓,針尖險險避開指腹。她抬起眼,對上芸芸那雙清澈透亮、盛滿得意的大眼睛,又掃過張長生那張故意做得愁雲慘淡、苦大仇深的臉,忍不住莞爾一笑,那笑容如同春水初融,帶著溫軟的暖意:“嗯,芸芸真厲害。”聲音輕柔得像拂過花瓣的微風。

“那是!”芸芸得到肯定,小胸脯驕傲地挺得更高,隨即又補充道,小手指向紅玉的繡架,“紅玉姐姐繡的花也好看!像真的一樣!”她的目光又轉向軟榻上的清婉,“清婉姐姐看書的樣子也好看!像……像畫裡的仙子!”小傢伙詞彙量終究有限,搜腸刮肚也只能想到“好看”二字,但那份發自內心的真誠和崇拜,卻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有力量。

清婉放下手中的書卷,被芸芸的童言稚語逗得展顏一笑,朝她招招手:“小馬屁精,過來讓姐姐看看,你這小白龍是怎麼吃掉大哥哥的大黑蛇的?”

芸芸立刻像只歡快的小雀兒,從矮榻上跳下來,噔噔噔幾步跑到清婉身邊,依偎進她懷裡,指著棋盤上自己那幾顆“戰功赫赫”的白子:“姐姐你看!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我都把大哥哥堵死啦!”她的小手在棋盤上指點著,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喜悅。

清婉摟著她柔軟的小身體,仔細看了看那混亂卻充滿童趣的棋局,然後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一本正經地對張長生說:“嗯,戰況慘烈,駙馬大人,看來你這盤是真的要一敗塗地了。芸芸真棒!”說著,還故意朝張長生投去一個促狹又帶著點小得意的眼神。

“哎呀!扎心了!清婉!”張長生誇張地捂住胸口,一副心痛欲絕的模樣,從矮榻上跳下來,“你們仨這是結成了堅固的反張統一戰線啊!合起夥來欺負我這個老實人!”他踱著步子,蹭到紅玉的繡架旁,探頭探腦地看著那半朵栩栩如生的山茶花,“嘖嘖嘖,紅玉姑娘,你這手藝,真是絕了!我看咱們府上那專門請的裁縫婆子,明兒就該捲鋪蓋回家嘍!有你在,省老大一筆開銷呢!”他一邊說,一邊順手從旁邊紫檀小几的果盤裡撈起一個又紅又大的蘋果,“咔嚓”就是一大口,清脆多汁,果肉飛濺,毫無半點皇家駙馬的矜持風範。

紅玉被他這突如其來的靠近和調侃弄得臉頰飛起兩朵紅雲,如同染了胭脂。她嗔怪地抬眼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轉間帶著一絲羞惱,聲音卻依舊輕柔:“公子又胡說八道……”那語氣,與其說是責備,倒更像是一種無可奈何的縱容。

“這叫持家有道!開源節流!懂不懂?”張長生滿不在乎地嚼著蘋果,含糊不清地對著芸芸進行現場教學,“芸芸啊,看到沒?跟著大哥哥學,做人吶,就得大氣!不拘小節!該吃吃,該喝喝,啥事別往心裡瞎擱!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活得那麼板正,多累得慌!”

他這番離經叛道的“人生哲理”,配上那副啃蘋果啃得汁水橫流的尊容,逗得清婉連連搖頭,哭笑不得:“張長生!你這都教的什麼歪門邪道?芸芸還小,別被你帶壞了!”

“怎麼會帶壞?”張長生三下五除二啃光蘋果,果核“咻”地一聲劃出一道弧線,精準無比地落入角落的鎏金銅盂裡,發出“叮”的一聲輕響。他得意地拍拍手,彷彿完成了一項壯舉,“這叫從小培養獨立人格,樹立自由思想!芸芸,你說大哥哥說得對不對?”

芸芸歪著小腦袋,黑亮的大眼睛裡滿是懵懂,她其實壓根沒明白“獨立人格”、“自由思想”是什麼玩意兒,但看到大哥哥那副神氣活現、充滿自信的樣子,感受到他話語裡那種無拘無束的快樂,小傢伙立刻毫不猶豫地用力點頭,小辮子也跟著一甩:“嗯!對!大哥哥說得都對!”聲音清脆響亮,充滿了無條件的信任。

清婉看著芸芸那副“盲目崇拜”的小模樣,再看看張長生那副“孺子可教”的得意嘴臉,無奈地嘆了口氣,和紅玉交換了一個眼神。紅玉也抿唇淺笑,那笑容裡,有對張長生胡鬧的無奈,有對芸芸天真可愛的寵溺,更有一種在經歷了生死患難之後,悄然滋生的、如同家人般的默契與暖流。這股暖流無聲地流淌在三人之間,暫時將府邸高牆外那無形的腥風血雨和令人窒息的追查壓力,輕柔地隔離開來。

然而,這份刻意營造的平靜,終究是脆弱的。就在花廳內暖意融融、笑語晏晏之際,一陣急促卻異常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碎了這短暫的溫馨。腳步聲的主人顯然極力控制著速度和音量,但那份源自骨子裡的金戈鐵馬之氣,以及盔甲鱗片摩擦發出的細微卻不容忽視的“沙沙”聲,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盪開了層層漣漪。

俞懷高大健碩的身影出現在花廳門口,宛如一座沉默的塔。他一身玄色勁裝,腰佩制式長刀,慣常嚴肅的國字臉上,此刻如同磐石般冷硬,眉頭緊鎖,眼底深處翻湧著化不開的沉重與警惕。他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甫一進門,便飛快而精準地掃過廳內眾人,尤其在清婉公主和紅玉身上短暫停留了一瞬。

“公子!”他抱拳行禮,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貼著地面滾動的悶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緊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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