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代理人

第52章 納采疑雲

東海的風,裹挾著未散的鹹腥與一絲若有若無的血氣,吹拂在返航的船頭。張長生立於船首,青衫被風扯動,獵獵作響,目光沉靜地投向漸近的陸地輪廓,深邃如古井。身後,俞懷如同守護著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雙臂緊緊箍著那隻溫養妻子殘魂的羊脂玉瓶,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眼神複雜,刻骨銘心的痛楚與血仇得報後的疲憊交織,最終沉澱為一種磐石般的堅毅。崔氏伏誅,懸在心頭五年的巨石轟然墜地,卻也在心湖砸開一個空洞的迴響,久久不息。

張長生心中並無半分輕鬆。識海深處,崔氏臨死前那怨毒眼神中殘留的碎片資訊——“主人”、“獻祭”、“鑰匙”、“歸墟”——如同幾根淬毒的芒刺,深深扎入。這些詞語背後,潛藏著一個龐大而危險的謎團。

青天那沉穩如萬載寒潭的聲音在心湖盪開漣漪:“宿主,資訊零碎如風中飛絮。‘主人’身份隱於迷霧,‘獻祭’指向不明儀式,‘鑰匙’或與龍脈碎片勾連,‘歸墟’…天道傳承亦語焉不詳,只道是海之極淵,兇險莫測,規則混沌之地。線索散亂,難成體系。”

玄天那帶著一絲慵懶嬌嗔卻又隱含銳利的女聲立刻響起,如同珠落玉盤:“哼!這老虔婆,死都死了還留謎語膈應人!管他什麼主人鑰匙,敢伸爪子就剁了!宿主你現在可是百萬疆域的‘地主’,又有咱們坐鎮,怕他個鳥!不過…那‘歸墟’聽起來倒有點意思,規則混亂?說不定是塊磨礪鋒芒的好地方!嘻嘻!”

張長生心念微動,袖中那塊溫潤微涼的赤紅龍脈碎片彷彿有所感應。他沉聲道:“蒼天,以我手中碎片為引,神念覆蓋絕對領域,感應所有異常地脈波動,尤其與此碎片氣機相引或相斥者。”那道細微的裂痕,在意識中如同一道嘲諷的傷疤。

蒼天那冰冷、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直接反饋結果,簡潔高效,如同最精準的尺規:“指令確認。神念覆蓋百萬疆域…地脈淺層…標記異常:北境鎮北軍大營(陰煞蟄伏,氣機與碎片殘留邪戾同源);皇宮御花園假山下(主龍脈節點,龍氣流轉滯澀,隱有暗傷);江南三處、西南兩處(散碎駁雜,微有感應)…感應完畢。”

一幅無形的“氣脈圖”在張長生意識中徐徐展開。北境軍營下的“陰煞”,如同附骨之疽;皇宮龍脈的“暗傷”,如同國之隱疾;散落各地的碎片,如同潛伏的病灶…線索紛亂如麻,指向一個龐大而隱秘的圖謀。崔氏,不過是冰山一角,露出的獠牙。

青天沉吟,聲音帶著洞悉世事的滄桑:“北境陰煞與崔氏邪法同源,恐為其背後勢力滲透之爪牙,如疽附骨。皇宮龍脈暗傷,或為竊取龍氣滋養他物,或為鎮壓節點穩固自身,國運根基動搖,不可不察。散落碎片,或為獵物,或為病灶,皆需留意。”

玄天輕哼一聲,帶著躍躍欲試的興奮:“宿主!咱手裡這塊破石頭,現在可是最好的魚餌和羅盤!帶著它在你的地盤多溜達幾圈,保不齊就能釣出更多藏頭露尾的王八!或者…嘻嘻,讓本姑娘試試,看能不能把這碎片裡的腌臢邪氣給‘洗’個乾淨,再給它加點料,反過來坑他們一把大的?這活兒我拿手!”

張長生心中已有計較。這“鑰匙”碎片,既是懸頂之劍,亦是破局之鑰。他需要時間,需要空間來抽絲剝繭,積蓄力量。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船剛靠岸,俞懷便快步上前,聲音低沉而凝重:“少爺,府裡急報,宮裡來人了,陣仗…很大。”

張長生眼神一凝。永定帝的動作,比他預想的更快,更急迫。

回到文道院監事府邸,前廳早已燈火通明,氣氛肅穆。大太監高無庸手持明黃聖旨,面白無鬚,臉上掛著標準的、彷彿用尺子量過的“恩寵”笑容,眼神卻銳利如鷹隼,不動聲色地掃視著走進來的張長生。禮部和內務府的官員垂手肅立,大氣不敢出。院子裡,披紅掛綵的箱籠堆積如山,在清晨微熹的晨光中,閃爍著刺目的珠光寶氣,無聲地宣示著皇權的厚重與恩寵。

“文道院監事張長生接旨——”高無庸尖細的嗓音拖得長長的,在寂靜的庭院中格外刺耳。

張長生撩袍,動作流暢而無可挑剔地跪倒在地,姿態恭謹:“臣張長生,恭聆聖諭。”心中卻是一片複雜難言的思緒翻湧。這位高踞九重、執掌乾坤的老人,其心術手段,他早已領教。幾分尊敬,是給這煌煌大乾的締造者,給這垂垂老矣卻依舊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帝王心術。幾分忌憚,是深知其視眾生為棋子的冷酷與翻臉無情的決絕。更有幾分源自靈魂深處的不認可——對這生殺予奪、視萬民如草芥的皇權本質。但這些複雜的心緒,都被他完美地收斂,掩藏在恭敬溫順的面具之下,滴水不漏。

聖旨內容華麗鋪陳,無非是盛讚其鬥法之功,揚我國威,功在社稷。接著,便是重中之重——賜下“納采之禮”:麒麟玉璧一對,寓意祥瑞;蛟綃紗十匹,輕薄如煙;東海明珠一斛,光華璀璨;紫金如意一雙,象徵稱心…琳琅滿目,價值連城。每一件賞賜都代表著無上恩寵,也像一塊塊沉重的金磚,壘砌著駙馬都尉那華美而堅固的囚籠。

玄天在識海里發出一聲誇張的嬌呼:“哎喲喂!這老皇帝可真下血本啊!又是玉璧又是明珠的,生怕全天下不知道他想招你當女婿?這哪是賞賜,分明是賣身契的定金!還是強買強賣的那種!宿主,咱可不能真把自己給賣了啊!”

青天沉穩的聲音如同磐石,分析著其中深意:“此舉用意深遠。其一,昭示皇恩浩蕩,如日月普照,固化宿主‘國之柱石’之譽;其二,以重禮如山,坐實婚約,斷絕一切推諉之隙,使人無從置喙;其三,置宿主於煌煌眾目之下,如置金玉於鬧市,便於掌控,或…靜觀其變。宿主當知,皇權之‘恩’,常與‘縛’同至,如蜜糖裹砒霜。”

“臣張長生,叩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張長生高聲謝恩,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激動與感戴。他雙手高舉,接過那捲沉甸甸的明黃聖旨。入手冰涼,彷彿帶著無形的千鈞重壓。他臉上適時地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感激涕零”與“誠惶誠恐”,彷彿被這浩蕩天恩砸得暈頭轉向,受寵若驚。

高無庸上前一步,虛扶一把,臉上笑容加深,如同精心描摹的面具:“張監事快快請起。陛下對您可是寄予厚望,視若子侄啊。這納采之禮已下,接下來的‘問名’、‘納吉’諸禮,禮部自會與貴府接洽,務必周全。”他頓了頓,語氣陡然加重,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陛下口諭:望張監事安心備婚,勿負聖恩,靜待佳期。”

“安心備婚”?張長生心中冷笑,如同寒冰乍裂。這是赤裸裸的敲打,警告他莫要節外生枝,老老實實待在準駙馬的位置上,等待那頂華貴的枷鎖徹底落下。他面上卻愈發恭順謙卑,深深垂首,聲音帶著無比的誠懇:“臣謹遵聖諭!定當恪守本分,盡心竭力,不負陛下天高地厚之恩,不負公主金枝玉葉之貴!”姿態放得極低,內心卻如同止水,毫無波瀾。永定帝的帝王威壓?在他洞悉天道規則、執掌一方領域的視野下,這人間帝王的權柄,還不足以讓他心生真正的懼意。他敬的是其位,是這煌煌大乾的象徵,是那凝聚萬民氣運的龍椅,而非其人或其勢本身。忌憚的,是其掌控的龐大國家機器和深不可測、算無遺策的心機。至於認可?那是對現代文明平等自由理念的認知與這封建皇權本質之間存在的天然鴻溝,深埋心底,永不顯露。

高無庸滿意頷首,又說了幾句“天作之合”、“佳偶天成”的場面話,便帶著隨從,如同退潮般離去。留下滿院子華貴刺目的箱籠,如同無聲的示威,沉甸甸地壓在庭院之中。

俞懷看著這些流光溢彩的“恩賞”,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憂心忡忡:“少爺,陛下這…陣仗也太大了些…”

“捧殺。”張長生吐出兩個字,聲音平淡無波。他隨手將聖旨丟給俞懷,彷彿那只是一卷尋常文書。踱步到一個開啟的箱籠前,裡面是流光溢彩、薄如蟬翼的蛟綃紗。他伸出手指,輕輕拂過那冰涼滑膩的布料,指尖感受不到一絲暖意,只有金屬般的冷硬。“越是隆重,這駙馬的身份就越難擺脫。賞賜越重,枷鎖越沉。三個月…他是想用這潑天的富貴和恩寵,把我牢牢釘死在京城,釘死在這駙馬的位置上。”他語氣平淡,彷彿在評述一件與己無關的朝堂軼事。

“那我們…”俞懷眼中憂慮更甚,拳頭下意識握緊。

“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張長生轉身,眼神銳利如出鞘之劍,瞬間驅散了方才的平淡,“龍脈暗傷猶在,崔氏背後的黑手未明,豈會因一場婚事便偃旗息鼓?紅玉那邊…”

話音未落,月洞門處倩影一閃。紅玉已從後院款款走出。她顯然是精心裝扮過,一身緋紅雲錦裁成的衣裙,襯得她肌膚勝雪,身姿婀娜,如同春日枝頭最嬌豔的海棠。然而,那精心描畫的眉眼間,卻難掩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和強自鎮定的脆弱。看著滿院披紅掛綵、珠光寶氣的箱籠,她眼神瞬間複雜如潮湧,有黯然,有酸楚,最終盡數化為對張長生的深深凝望,勉強擠出一個明媚卻帶著易碎感的笑容:“少爺,宮裡…來賞賜了?好大的排場。”

張長生心中一軟,那面對帝王權術都古井無波的心湖,此刻卻泛起憐惜的漣漪。他快步走過去,自然而然地牽起她微涼的柔荑,握在掌心,聲音低沉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嗯,都是些身外之物,死物罷了。紅玉,我說過的話,永遠作數。你信我。”

紅玉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令人安心的溫度,眼圈微微泛紅,鼻尖發酸。她低下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我知道…少爺的心意,紅玉從未懷疑…只是…只是看著這些,想著三個月後…心裡就像堵了塊石頭,悶得慌。”她抬起頭,水潤的眸子裡帶著懇求與一絲逃避,“少爺,我…我想去城外的慈雲庵住幾日。那裡清靜,我想去靜靜心,理理思緒…可以嗎?”

慈雲庵?張長生心念電轉。那庵堂位於西郊,香火不算鼎盛,以清幽雅靜著稱。紅玉此時提出要去,避嫌、散心、尋求片刻安寧的成分居多。但他生性謹慎,尤其是在這暗流洶湧、各方目光聚焦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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