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二十三年的深秋,寒意已悄然浸透京城。當張長生的馬車碾過御道青石,駛向那巍峨宮門時,駙馬府邸已被黑壓壓的禁軍團團圍住。玄甲森然,長戟如林,肅殺之氣凍結了府門前的空氣。街巷空寂,唯有府內傳出的、芸芸教導孩童背誦《引氣訣》口訣的稚嫩聲音,穿透鐵甲縫隙,帶著一絲不合時宜的生機。
“先生……”俞懷按在腰間刀柄上的手背青筋微凸,眼中怒火與憂慮交織。他如今練氣九層圓滿,氣機圓融,已能清晰感知到那些禁軍身上散發的、屬於舊法武者的凌厲煞氣。
張長生掀開車簾一角,目光平靜地掃過那片冰冷的甲冑之海。府邸上空,無形的天道領域微微波動,將那股肅殺之氣悄然化去大半。他放下簾子,聲音聽不出喜怒:“無妨。陛下要的是一個態度。我們……給他這個態度。”
車輪轆轆,駛入宮門深重的陰影。張長生閉上眼,識海中,蒼天的資料流無聲滑過:
【駙馬府防禦體系啟用:低階警戒。】
【領域內信仰之力流速:正常。】
【核心人員情緒監測:清婉(擔憂,但穩定)、紅玉(警惕,百花宮防禦陣法半啟)、芸芸(專注教學,未受干擾)…】
【威脅評估:禁軍包圍屬政治威懾,實際威脅度:低。】
他心中並無多少波瀾。帝王心術,制衡之道,他早已瞭然。只是,一絲淡淡的疏離感,如同秋日的薄霧,縈繞心頭。從雲州初遇時的賞識提拔,到後來長輩般的關懷,再到如今這毫不掩飾的猜忌與防備……他與這位帝王之間的關係,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這般田地?
是朝堂上那些守舊派日復一日的攻訐,將“新學亂政”、“動搖國本”的讒言灌入帝王耳中?是永定帝自身隨著年歲增長、氣血衰敗而滋生的、對一切新生力量的天然警惕?還是……自己這超乎常理的新法,以及那連帝王也無法看透的實力進境,終究觸碰了皇權那根最敏感的神經?
張長生睜開眼,眸中一片深邃。他不在乎。人間帝王的猜忌,於他而言,不過是天道修復漫長路途上的一粒微塵。他要面對的,是九天之外崩塌的規則,是那抹去工聖手稿、扭曲修行本源的神秘力量,是關乎此界億萬生靈存續的浩劫。皇權?不過是這盤大棋中,一枚需要妥善安置的棋子罷了。
皇宮深處,一座特意清空、佈下重重隔絕陣法的偏殿內,龍涎香的氣息被濃重的藥味掩蓋。永定帝盤膝坐在中央的寒玉蒲團上,明黃龍袍下,身軀依舊挺直,但臉色卻透著一種不正常的灰敗。他強行壓制著體內那狂暴欲沸、卻又後繼乏力的舊法氣血,如同按住一頭瀕死的兇獸。
張長生站在他面前,神色肅然:“陛下,舊法根基已朽,如朽木難雕。唯有徹底斬斷,引靈重塑,方有新生之機。過程……會非常痛苦。”
“朕……知道。”永定帝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帶著帝王的驕傲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開始吧!”
張長生不再多言。他雙手結印,指尖流淌出淡金色的光芒,並非凌厲的攻擊,而是精純到極致的金丹本源之力,帶著天道規則的溫和意志。光芒化作無數細若遊絲的金線,精準無比地刺入永定帝周身三百六十處大穴!
“呃——!”永定帝渾身劇震,雙目瞬間赤紅!那感覺,彷彿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骨髓,又像有無數只無形的手,在他體內瘋狂撕扯著那些早已與血肉經脈糾纏不清的舊法根基!磅礴而狂暴的氣血之力失去了束縛,如同決堤的洪流,在他體內左衝右突,瘋狂破壞!面板下血管根根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毛孔中滲出細密的血珠,瞬間將他明黃的龍袍染上點點暗紅。
這痛苦,遠超他當年突破一品時的生死煎熬!那是從生命本源處傳來的、被硬生生剝離的劇痛!他死死咬住牙關,牙齦迸出血沫,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額頭上青筋暴跳如雷,豆大的汗珠混合著血水滾落。帝王威儀蕩然無存,只剩下一個在無邊痛苦中掙扎的凡人。
張長生面色沉凝,指尖金線穩如磐石。他的神識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引導著金丹之力,精準地切割、剝離那些與永定帝生命本源深度糾纏的舊法烙印。這過程兇險萬分,稍有不慎,便是經脈盡碎、本源潰散的結局。他不僅要剝離,更要護住永定帝那如同風中殘燭般脆弱的生命之火。
時間在極致的痛苦中緩慢流逝。殿外,負責守衛的大內高手能清晰地聽到殿內傳來的、壓抑到極致的嘶吼和骨骼錯位的悶響,無不面色發白,掌心沁出冷汗。
一日,兩日……永定帝如同在煉獄中煎熬。舊法的力量被一絲絲抽離、粉碎,他曾經引以為傲的一品境界如同沙堡般崩塌。氣息急劇衰落,從山嶽般的威壓,跌落到谷底,最後變得比普通老人還要虛弱。他形容枯槁,眼窩深陷,面板鬆弛地貼在骨頭上,只有那雙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前方虛空,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求生火焰。
當最後一絲狂暴的氣血之力被徹底剝離、湮滅的瞬間,永定帝身體猛地一軟,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癱倒在冰冷的寒玉蒲團上,氣若游絲,生機微弱到了極點。舊法根基,盡毀!
張長生沒有絲毫停頓。他翻手取出早已備好的玉瓶,倒出一枚龍眼大小、散發著濃郁生機的“生生造化丹”,送入永定帝口中。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溫潤的暖流,護住他即將潰散的心脈。
緊接著,張長生雙手虛按在永定帝頭頂百會穴與丹田氣海之上。精純的金丹之力化作最溫和的引導,將《養氣訣》的行功路線、引氣法門,以及一絲蘊含天地生機的精純靈氣,緩緩渡入永定帝那近乎枯竭的體內。
“陛下,凝神靜氣,意守丹田。感受那股暖流,引其入體,循脈而行……”張長生的聲音如同清泉,帶著安撫神魂的力量,在永定帝瀕臨崩潰的意識中響起。
永定帝的意識在無邊的黑暗與虛弱中沉浮,求生的本能讓他死死抓住那縷清泉般的聲音。他艱難地集中起最後一絲精神,按照指引,嘗試去感受、去引導那流入體內的微弱暖流。
起初,那暖流如同細絲,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在乾涸龜裂的經脈中艱難穿行,帶來陣陣針刺般的麻癢和刺痛。但漸漸地,隨著他意念的集中,隨著張長生持續不斷的溫和引導,那暖流開始變得清晰、順暢。它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水,帶著勃勃生機,溫柔地衝刷、滋養著那些佈滿裂痕的經脈壁,撫慰著千瘡百孔的臟腑。
一絲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清涼氣息,第一次主動地、溫順地順著他的意念,從外界滲入面板,匯入了那被暖流浸潤過的經脈!雖然細若遊絲,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適與生機,讓他衰敗的身體本能地發出滿足的呻吟。
引氣入體!成了!
張長生緩緩收回雙手,額角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這一個月,對他而言同樣是巨大的消耗。不僅要精確控制剝離舊法的力道,更要時刻維繫永定帝那微弱的生機,引導他邁出最關鍵的第一步。
他看著寒玉蒲團上,氣息雖然微弱卻已趨於平穩、眉宇間痛苦之色漸消的永定帝,心中並無多少喜悅,只有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帝王的道基重塑,只是第一步。真正的風暴,或許才剛剛開始。
一個月後,紫宸殿。
永定帝端坐於龍椅之上。他依舊穿著明黃龍袍,身形似乎比一月前清減了些許,但那股縈繞不散的暮氣卻已消散無蹤。兩鬢的霜白依舊,可面容卻透出一種溫潤的光澤,眼神清亮銳利,比之從前少了幾分暴戾的威壓,多了幾分內斂的深沉。練氣八層的氣息圓融流轉,雖遠不及舊法一品那般氣勢磅礴,卻如同深潭靜水,蘊藏著綿長不絕的生機。
他目光掃過下方垂首肅立的文武百官,最後落在站在文官前列、神色平靜的張長生身上,眼神複雜難明。新法帶來的好處,他切身體會到了。那如影隨形的臟腑隱痛消失無蹤,精力充沛遠勝從前,甚至停滯多年的神魂都彷彿被洗滌過一般,變得清明透徹。壽元延長的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照亮了他心底最深沉的恐懼。
然而,隨之而來的,是更深重的忌憚。張長生!這個年輕人,他究竟還藏著多少秘密?他不僅能創出這等逆天改命的新法,更能在一個月內,將自己從瀕死邊緣拉回,並推至練氣八層之境!這份手段,這份對力量的掌控,已完全超出了永定帝的理解範疇。他感覺自己如同提線木偶,命運被對方輕易撥弄。這種失控感,讓習慣了掌控一切的帝王,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
“張愛卿,”永定帝開口,聲音沉穩,聽不出喜怒,“新法玄妙,朕已親身體驗。然此等法門,若只藏於新學館一隅,或僅限朕躬,未免明珠蒙塵,非社稷之福。”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舊黨官員們臉色驟變,驚疑不定地看向龍椅。陛下此言何意?難道……
張長生心中瞭然,知道時機已至。他出列一步,躬身道:“陛下聖明。新法之道,引靈入體,滋養本源,非為一人長生,實為天下蒼生求一線生機。舊法飲鴆止渴,透支壽元,乃取死之道。新法雖緩,卻根基穩固,壽元綿長,利在千秋!”
他聲音清朗,迴盪在寂靜的大殿中:“臣請陛下恩准,將新法修煉體系,納入新學必修之課,於全國州府縣學、新學館及蒙童學堂,一體推行!使我大乾子民,無論貴賤,皆有機會踏上長生正途,強健體魄,延年益壽,此乃固國本、強社稷之萬世基業!”
“荒謬!”兵部尚書高盛(高同族叔)第一個跳出來,鬚髮皆張,“修煉之道,豈是人人可習?若人人皆可引氣入體,獲得超凡之力,綱常何在?秩序何存?此乃取亂之道!陛下三思!”
“高尚書此言差矣!”文道院老院首文正和顫巍巍地出列,這位鬚髮皆白的老者,此刻眼中卻閃爍著睿智而堅定的光芒,“新法之道,重在滋養,非在殺伐。引氣入體,強身健體,延年益壽,此乃大善!老臣不才,自得張監事傳授新法入門,雖只練氣三層,然沉痾盡去,神清氣爽,每日批閱典籍,精力遠勝往昔!此等惠及萬民之法,豈能因噎廢食?”
他環視群臣,聲音洪亮:“敢問諸位同僚,誰無父母高堂?誰無子女後輩?誰願見親人因修習舊法而英年早衰,晚年飽受反噬之苦?新法,乃活命之法,乃仁政之道!”
老院首的話,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在朝堂上炸開!不少官員,尤其是那些家中或有長輩因舊法反噬而痛苦離世,或有子侄正在武道之路上艱難跋涉的,臉上都露出了動搖和思索之色。
戶部尚書曾鞏也出列道:“陛下,臣以為可行。新法推行,若真能強健百姓體魄,減少疫病,延長勞作年限,於賦稅、徭役、乃至軍伍兵源,皆有長遠裨益。此乃開源節流、固本培元之國策!”
“陛下!”張長生再次開口,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空言無益,可否容臣演示一二?”
永定帝目光深邃,微微頷首:“準。”
本章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