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天光悄然爬上繡枕。鮑夫人正對銅鏡,指尖輕輕抿著鬢角。鏡中,東廂房緊閉的雕花門冷冷映現,她心中暗忖,那死鬼昨夜必定又宿在了煙館。
想到此處,她輕輕撣了撣領口,那裡其實一塵不染,連腳下的連翹頭履都懶得穿正。窗外,一陣焦香味飄來,想來是廚娘又燒糊了米粥。
鮑夫人邁著步子,繞過迴廊。不經意間,竟發現書房的門歪斜著,漏出一條細縫。
平日裡這個時辰,書房門總是垂得嚴嚴實實,今日那死鬼怎麼會去了書房?正疑惑間,一陣晨風“呼”地捲來,一張當票擦著她鬢邊飛過,紙張嶄新挺括,在灰暗的天色裡格外扎眼。
鮑夫人心猛地一緊,手忙腳亂地抓住當票,心急如焚地推開書房門。只匆匆一眼,她便軟了半個身子,忙扶住牆才勉強站穩。
目光掃向案頭,只見那方名貴的端硯竟缺了一角,濃稠的墨汁順著裂痕,已經染了賬本。她踉蹌著走近一瞧,賬本上分明壓著一張借條,上頭硃筆圈著的數目觸目驚心。鮑夫人只覺一陣天旋地轉,雙手緊緊捂住胸口,心痛如絞。
鮑夫人的手緊緊攥著當票,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像是突然被惡犬追趕,她的眼神瞬間充滿驚惶,緊接著,便跌跌撞撞地朝著錢櫃撲了過去,腳步踉蹌得如同風雨中飄零的落葉。
入目的是大敞著的銅鎖,那曾經被銀錢常年摩挲,光可鑑人的樟木格層,此刻卻空蕩蕩的,乾淨得猶如被野狗舔舐殆盡的白骨,泛著森冷的光。
鮑夫人的視線又轉向供案,鎏金菩薩的蓮花座還在原地,可原先供奉在上頭的金佛,卻已不翼而飛,只留下一片刺目的空白。
“賭輸了!全賭輸了!”鮑夫人的喉頭湧起一陣鐵鏽般的腥氣,指甲近乎癲狂地深深掐進掌心,掐出一道道發白的痕跡。七年來,她日日夜夜提心吊膽,最怕的就是這一刻。賭徒一旦被心魔牢牢攫住,那瞳孔猶如要殺人般血紅,空洞又可怖。
年前張家大少爺輸光了家當,祖宅被惡霸收走,小年那天當街發了失心瘋的模樣,此刻在她眼前鮮活地浮現,那人到一頭撞死,手裡還死死攥著一枚骰子,猙獰的面容彷彿在訴說著賭徒的末路。
鮑夫人強撐著,拖著如灌了鉛般沉重的雙腿,來到正房,轉身便緊緊閉上房門,拉上窗戶,將外界的一切隔絕在外。
她全然不顧青磚地縫裡絲絲沁出的潮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隨即趴在地上,手中的銅簪用力撬動著地磚,刺耳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裡迴盪,“啊啊啊”一聲淒厲的慘叫,彷彿是對命運無情嘲諷。
描金匣的蓋子已被掀開,剎那間,冷汗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她的脊背。本該靜靜躺著房契的錦緞凹痕裡,如今空無一物,好似從來就沒有放過房契。
鮑夫人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喉間便已溢位一股腥甜。
眼前,滿室朱漆傢什突然開始扭曲、搖晃,像是被捲入了一場詭異的漩渦。鮑夫人眼前一黑,晃了晃身子,重重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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