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顫巍巍從袖中掏出一冊紅本子,“倒是這洋人說的,才是真章。如今這局面,空談誤國,實幹興邦,如今,正該我們這些老骨頭站出來說幾句公道話了。”
身後幾位老者紛紛頷首。最年長的張老太爺拄著柺杖上前一步:“我們這些老朽雖不中用,但好歹在茶館裡還有幾分薄面。明日就去天橋茶館,給百姓們說道說道這天下大勢!”
“啪!”驚堂木在八仙桌上重重一拍,震得茶碗裡的水紋盪出圈圈漣漪。老爺子顫巍巍站起來,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衫袖口還沾著墨漬。滿堂茶客屏息凝神,只見老人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劃了道弧線:
“往上數七代,老夫祖上都是讀聖賢書的。”他突然扯開衣襟,露出內裡補丁摞補丁的中衣,“可這身長衫啊——太腐朽了!”猛地將茶碗砸在地上,瓷片四濺,“空談誤國的夢該醒了!”
茶博士的手抖得差點打翻銅壺。老人卻從懷中掏出把鏽跡斑斑的剪刀,“咔嚓”剪斷腰間象徵前朝遺老的鞭子:“列位瞧好了,這根鞭子該剪了!往前走,咱才有奔頭!”
七日的風雷激盪,終於在這一天迎來了高潮。陸嘉衍站在裝滿報紙書籍的板車前,望著身後越聚越多的人群——有長衫儒巾的教書先生,有短打裝扮的商販夥計,甚至還有幾個旗人打扮的老者。晨光中,他們手裡的《共和宣言》白得刺眼。
“走!”陸嘉衍一揮手,車軲轆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格外清脆。這支奇怪的隊伍穿過正陽門,拐過棋盤街,沿途不斷有人加入。賣糖葫蘆的小販扔下草靶子,茶館的說書先生夾著驚堂木,連胭脂鋪的老闆娘都撩起裙角跟了上來。等到了大帥府前的廣場,烏泱泱已聚了上千人。
“請大帥明察民意!”
“維護共和!反對復辟!”
聲浪一波高過一波。陸嘉衍正要登上石獅基座演講,忽然大帥府的朱漆側門開了。一輛西洋馬車緩緩駛出,在人群前三丈處停下。
車門開處,先踏出一雙鋥亮的馬靴。待那人整個身子鑽出來,陸嘉衍瞳孔猛地一縮,那張方臉盤、濃眉毛,活脫脫就是春晚舞臺上那位總說“我可想死你們啦“的笑星長相。
他按著腰間配槍走來,皮靴踏在青磚上的聲響讓現場驟然安靜。“是你帶的頭?“
他盯著陸嘉衍,眼角卻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陸嘉衍深吸一口氣,將手中《共和宣言》舉過頭頂:“這是四萬萬同胞的心聲!我們依憲請願,何罪之有?”
“姓名?”他突然提高聲調,“可敢報上名來?”
“北洋第一陸軍小學教習陸嘉衍!”他索性解開長衫前襟,露出裡面的西式襯衫,“要殺要剮,陸某候著。”
這話像塊熱鐵扔進冰水裡,人群頓時炸開了鍋。幾個學生模樣的青年擠到前排,把陸嘉衍團團護住。誰也沒注意到,他嘴角閃過一絲古怪的笑意。
突然,他一把奪過板車把手,對車伕喝道:“滾一邊去!手抖什麼!”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他竟親自推著滿載請願書的板車往大帥府走去。“民為貴,社稷次之!大帥三思,江山動盪,洋人太過張揚,大帥,先興華夏,再議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