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一個侄兒自刎了,一個侄兒病死了,還有個四弟……
他捨不得,卻忽然想著,當初十二歲的四弟被逼急時,能持刀連斬兩名追兵,如今三十多歲,被逼急時會做出什麼來?
他終究跟四弟說,如此剛愎歹毒,京師容不得你。你去房州吧!
四弟踉蹌而去,一路苦澀地重複著三哥對他的評價。
剛愎歹毒……
呵!
四弟彼時猜到他再也回不來吧?
他自己也清楚,他沒打算讓四弟回來。
可當四弟和四弟妹的死訊傳來,他還是摧肝裂膽般痛楚。
連著很多個夜晚,他都夢到了十二歲的四弟,拖著滿身的傷,捧著沾血的藥瓶、沾血的食物,猶如捧著一顆熾熱的心,小心翼翼送到他的面前。
那時,二十歲的他,血也是熱的,心也是燙的,看著幼弟也是滿懷的愛惜和感動。
後來,他為這江山開諫諍之路,拔茂異之材,宵衣旰食,焦思勞神,付出滿腔熱血,心便慢慢地冷了,硬了。
他並不認為自己是手足相殘,每每都跟自己說,都是因為弟弟不聽話,弟弟氣性大,他並沒想著要弟弟的命。
可近來楚王的秘密撕開,壽王又險些遇刺,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手足相殘。
然後,他又想起了四弟,想起倔強高傲的四弟妹,還有那個惡日出生卻聰敏嬌美如小仙女般的小瑜兒。
“當初,我真的沒想讓他們死啊……若是、若是四弟能是長齡那般的性子……”
官家悵然地嘀咕著,只覺腿也疼,頭也疼,皺眉喚道:“王季豐,傳御醫,傳御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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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榆離開文德殿時,沈惟清不便久候,已然離開。倒是許王與張娘子正立於文德殿外,等著眾人出來後,好求見官家。
阿榆向許王行了一禮,“許王殿下,張娘子!”
她喚張娘子時已然直了身,卻是真將她當許王府的尋常姬妾看待了。
許王不滿地皺了下眉,到底沒說什麼。
張娘子卻打量著她,抿唇微笑道:“當初見小娘子那幅殘雪新竹,便知小娘子有不凡處。卻不想竟如此不凡,快要翻了這天地了!”
“翻了這天地?”阿榆搖頭,“張娘子,我做不到。或許,天地原來就是這樣子,恰好近來歸位呢?”
許王面色便白了白,盯向阿榆。
張娘子幽幽嘆道:“小娘子,記得,得饒人處且饒人,助人方是助己。”
阿榆嘆道:“我若那般寬容,屍骨早在臨山寨化成灰了!張娘子慈悲人,必定實踐著這話吧?”
“可叫你說對了!”張娘子眼底如有輕霧,裊繞浮動,幽緲動人,“羅娘子跟我說了不少故事,我都想著,得饒人處且饒人。可惜,人不饒我呀!”
阿榆心中一動。
當日沈府收到道明她身份的匿名信,沈老相公因此不敢讓她嫁入沈家。
張媱如此說,難道那匿名信是許王府所為?
阿榆正暗自思索時,那邊已有小內侍過來說道:“許王殿下,張娘子,官家有些不適,正傳御醫呢。你二人真要這時候求見?”
許王、張媱齊齊皺眉,再也沒心緒跟阿榆較勁,急急地問起官家病情。
阿榆也不肯多想,轉身離去。
真到萬不得已時,或拐了沈惟清跑路,或獨自一人跑路;真跑不掉時,也不過一身一命,無甚可流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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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流逝,郊祭之事有條不紊地推進著。
沈惟清既已站在壽王一邊,並不認為自己可以退縮,暗藏軟劍隨於壽王身側,寸步不離。
阿榆也有些忐忑,商量著要不要讓凌嶽去暗中保護壽王幾天。
但凌嶽悄悄去瞄了一眼,很快又退了回來,說周山在,不用他去了。
周山,便是阿榆先前在昌平侯府見過的那名布衣高手。
他本隱於深宮,以護衛官家為主,極少露面。如今忽然出現在壽王身側,無疑官家放心不下,竟將自己的心腹暗衛安排給了壽王。
當年周山、凌嶽等數名頂尖高手都是先帝那時候特地覓高人培養出來的,師兄弟般相處過幾年,彼此熟識。
凌嶽自毀容貌,掩藏行跡,能瞞過其他人,卻瞞不過周山等人。
凌嶽有些煩惱,嘆道:“我去尋壽王時與他照了一面,雖立時退走,還被他察覺,追出來尋了我許久,高問是否當日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