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範小娘子,羞惱之餘,也覺借孝服譏刺於她太過無禮,發白的嘴唇顫了幾顫,竟道:“是我說錯話了,不該拿此事取笑。秦小娘子尚請節哀,青天在上,必有云破月出、真相大白之日。”
阿榆原想乘勝追擊,務要畢全功於一役,免得再被這些娘子糾纏為難。待聽得範小娘子的言語,不由啞了聲。
再細瞧其他娘子,雖還有不甘不平之意,但大多眼底都流露一絲隱晦的同情。
人心雖功利,但多少都會保有一份良善。
她們跟阿榆並無化不開的深仇大恨,雖不喜阿榆,但想起阿榆身世之慘,不由地歇了為難她的心思。
江九娘甚感無趣,還得熱情地招待阿榆,甚至將她領到自己旁邊坐了,殷殷地向她介紹各位小娘子都是哪家的千金,父兄何等位高權重,家世如何尊貴了得。
阿榆耐著性子聽她說完,才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她們再怎樣,也需聽九娘子的,對九娘子恭恭敬敬,是也不是?”
江九娘再度直了眼。
這個……又是能說出來的嗎?
將她暗測測想得瑟的話都挑明瞭,讓她說什麼?秦家這小娘子莫不是在窮鄉僻壤待得久了,連起碼的人情世故都不通了?
再想想去秦家食店後吃過的虧,受過的苦,江九娘磨了磨牙,不得不承認,在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娘子面前,她的炫耀或施壓,常常成了笑話。
好這時侍婢快步上前,急急道:“侯夫人領著眾夫人過來了!”
眾娘子們靜了靜,立時都站起身來,迎向迴廊方向。那廂衣香鬢影,一群衣飾鮮明的侍婢前擁後簇,正領著若干貴夫人走了過來。
這七八位貴夫人顯然也有高低尊卑之分。領頭那位是位三十七八歲的婦人,身材高桃,容貌昳麗,只是眉梢眼角俱有細紋浮現,頗有滄桑之意,——正是此間女主人,昌平侯夫人。
其餘夫人家世不如她,只在後方跟著,並不敢逾越一步。
但此時昌平侯夫人亦是陪襯。
她滿臉堆笑,正為一名錦衣華飾的年輕娘子引著路,神態恭敬又不失親暱,——顯然這娘子地位極高,卻與昌平侯夫人甚是親近。
江九娘明顯也有些意外,立時輕聲提醒身周娘子,說道:“是我小姨,許王妃。”
小娘子們有一瞬的慌亂,但都嫻知禮儀,很快垂眸躬身,恭謹行禮道:“見過許王妃,見過眾位夫人!”
原來這位竟然是許王妃!
據聞許王不喜昌平侯那朝三暮四的薄情性子,且認為昌平侯掌管錢糧後,越來越市儈,對其屢表不滿,許王妃頗是頭疼,便不得不多照管些兄嫂。
尤其太夫人年紀老邁,這些年糊塗得連昌平侯、許王妃都認不大出,也倒是認得向來隨在身側的昌平侯夫人。即便為老母親計,許王妃待這嫂嫂也會格外親近些。
如今趕在這時候過來,想必又是為嫂嫂長臉撐場面來了。
阿榆瞥一眼許王妃,便隨眾人一起行下禮去。
江九娘原想著阿榆無人教導,此際手忙腳亂怕會出個大丑,正想著要不要為她解圍時,目光一轉,阿榆屈膝斂衽,端端正正地行著禮,標準得快能當模板了,憑誰也挑不出半分的錯處。
江九娘目瞪口呆。
這秦小娘子,到底是懂禮,還是不懂禮?
許王妃面薄腰纖,身姿嫋娜,算不得絕世美人,但她眉眼清致,黑眸幽幽流轉,如山間煙嵐般朦朧如謎,有種奇異的讓人心醉神馳的魅力。
她的目光掃過下方這群鶯鶯燕燕,和聲道:“不必多禮,都坐吧!”
她的聲音既清而靈,泠泠然如山間泉水,和悅動聽,似一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正低下頭顱,溫存憐憫地跟信眾敘話,令人感激泣零之餘,好感油然而生。
眾小娘子再起身時,看向許王妃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景慕。
京師之中,若論神仙眷侶,許王夫婦稱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了。
傳說,許王最為專情,鍾愛者唯王妃一人。許王府中雖有姬妾,多為官家所賜或部曲所贈。最終能在府中站穩腳跟、不曾淪為賤婢或被趕逐離開的,都是知情識趣,知道遠離許王並忠誠王妃的聰明人。
神奇的是,許王妃並未因此落下善妒之名。
不論是許王還是相熟親友,抑或臣僚僕役,提起許王妃,大多會贊其溫善、賢良、憐貧惜弱……
總之許王妃就是個在群狼環伺裡過得如魚得水的小白兔,還得到群狼的交口稱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