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她又不是秦藜,也不是第一次去沈家,似乎也沒必要講究衣飾吧?
她有些困惑,自己為何忽然想著要收拾齊整再去沈家。
抬手關了衣箱,她走到窗邊,輕叩窗欞三下。
凌嶽的聲音便從窗外傳來,“小娘子,我在。”
阿榆神情便鬆了鬆,說道:“凌叔,鮑廉死了。”
凌嶽聲音沉了下,“我原也打算動手,但有人搶先了一步。”
阿榆道:“追查細雨案子時,鮑廉應該找了很厲害的人幫忙。如今他輸了官司,那人莫不是怕連累自己,才搶先滅了口?”
凌嶽道:“或許吧。不管怎樣,細雨的仇,也算報了。”
他這樣說著,聲音卻愈發地悶和沉,顯然心裡並沒有口中這般釋然。
“嗯,細雨的仇,報了。”
阿榆雖這麼說著,卻下意識地捏住了剔骨刀的刀柄,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
窗外,傍晚的陽光璀璨如金,但透窗而入,只將她的身體襯出一圈微亮的輪廓。
凌嶽立於窗外留意看著,柔聲問她:“小娘子,案子既已告破,為何還悶悶不樂?是不是沈家那小子惹你不高興了?”
阿榆搖頭,疲憊地說道:“沈惟清很好,沒惹我不高興。我只是忽然想起,細雨姐姐是病死的。”
凌嶽黯然,低聲道:“對,她是病死的,被那些人害得年紀輕輕,一病而逝。小娘子長大了,能為她平冤報仇,她若泉下有知,必定欣慰。”
阿榆轉頭,隱約看到窗扇外的人影。
他在勸著阿榆,也在勸著他自己。
但曾經鮮活美好的細雨到底被他們弄丟了。
她被這溝壑縱橫的人生,活生生凌虐成一段段的枯骨,從此每夜每夜地出現在他的夢中,泛著殘忍的蒼白,卻再無聲息。
他永不曾說出口的眷戀和悲痛重逾千鈞,沉沉地壓著她,壓得他高大挺拔的身姿已經開始佝僂。
那個曾經的英風俠慨、風姿勁健的年輕劍客啊!
阿榆忽然忍不住,眼淚滾了下來。
她道:“是啊,她若知道……若知道我們都還好好的,都還惦念她,一定很安慰。”
那年的喬細雨,倒掉害她性命的湯藥,躺在冰冷如鐵的床上,聽著外面路人般的婢僕議論她何時死去,傾聽著淒冷的風雨聲,回憶著炫麗明亮、多姿多彩的前半生,思念著那些永不歸來的人……
一天一天地,苦苦煎熬著,在孤寂裡痛苦、絕望,然後枯萎、凋零。
守不到任何希望,等不來任何亮光,甚至永不知,她惦念的人,正在千山萬水之外,惦念著她。
但只要曾擁有那些希望、那些亮光,她就一定不會願意,她最在意的那個人知曉她死亡前經歷的孤獨和掙扎。
--------
鮑府。
全然不同於先前的氣勢煊赫,喪儀之上只有三兩僕役勉強支應,靈堂也佈置得十分草率。
太夫人押著兩個同族的侄孫給兒子哭靈,卻見半日都不見一個人影來,顫巍巍地站起,哭罵道:“人走茶涼,都是勢利小人!熱利小人啊!”
她抹著眼淚跌跌撞撞地向外走著。
有老僕猶豫著想上前扶,一眼瞥見她拿袖子隨手蹭著鼻涕眼淚的模樣,又悄悄縮回了手。
太夫人並不糊塗,瞧出那人心思,“呸”了一聲,說道:“若我廉兒還在……”
然後便記起鮑廉已然不在,只餘下了一具黑青可怖的屍體。
她越想越悲愴,一路哭喚著“兒啊”,一路往主院走去,似乎還抱著一線希望,到了那裡還有她爭氣的好大兒等著,拿金山銀山孝敬她。
孤悽悽走出一段路,太夫人腳下一滑,差點摔倒。旁邊適時伸出一雙健壯的胳膊,穩穩將她扶住。
“太夫人,小心腳下!”
太夫人定定神,一扭頭,看到了一個憨厚清秀的布衣少年,睜著又大又黑的眼睛靜靜看著她。
這張臉,有些眼熟。
“你是……”
布衣少年輕聲道:“太夫人,我是二門上的小八,你不記得了?”
太夫人恍惚記起是有這麼個人,連連點頭道:“小八啊,我記得,記得。”
布衣少年道:“太夫人要去哪?我送你。”
太夫人道:“好,好!我去我兒院裡瞧瞧。他們都走了,紅葉青葉也走了,都是沒良心的。你是個好孩子,好孩子啊……”